方以仁听到羊角山解围的好消息后,才坐下来,喝了口酒。但闵一麒和尹先民喝的都是烧酒,而且还是山东高粱烧,没有山西汾酒的酱香味。方以仁没有注意,一口喝下去差点呛死了自己。
他在桐城家乡,平常饮酒,喝的最差也是绍兴酒——当时江南士人,以绍兴酒味道醇厚,宛如名士耆英,长留人间,阅尽世故,所以称其为“名士”;至于烧酒,士人们则同样起了一个别名,不过就难听多了,叫做“光棍”。
方以仁咂巴两下嘴巴,摇了摇头,叹道:“绍兴酒流行天下,我已经喝惯了。近来到湖广,又喝过了四川郫筒酒和江西九江酒。浔酒之洌,川酒之鲜,都不在绍兴酒之下……但烧酒,我就免了,实在喝不下去。”
方以仁本无贬低闵一麒和尹先民的意思,他只不过是被烧酒呛到,有感而发,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可在两名沅将看来,这分明是嘲笑他们喝的酒质量很差,入不了他这位世家公子的眼。
“嗯嗯,乐山先生是世家子,自然见多识广。”尹先民嬉笑两句后,给闵一麒递了个眼神,“天亮以后,还要靠先生的大炮助阵。乐山先生,不如就早些回营休息吧。”
“好。明日还要我们两军合力,一起破城……只要能够收复夷陵,城中通贼奸民,就全交给两位将军对付了。”方以仁将酒杯放回桌上,便和谭诣一起退出大帐。
“哈哈,自然、自然,那是自然的。”
又是一番寒暄后,方以仁和谭诣走到营外,他的神情立刻阴沉了许多。
“这两个老兵油子,一拖再拖,我看迟早要出问题!”
谭诣抹了把汗,又劝解道:“好在羊角山已经解围,想来流寇败局已定,收复夷陵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许给他那么大的好处,沅兵还要到白天才攻城。一群骄兵悍将!”方以仁十分气愤地甩开袍子,骂道:“闵一麒这个贼配军……他还要我的抚标打头阵,沅兵只想纵兵劫掠,实在可恨。”
但谭诣犹自不大放心,“乐山先生,夷陵城中壮丁很多。如果流贼强征民夫,让他们帮忙上城守御,恐怕没有那么好打下来。”
“那倒不至于。流贼虽然能驱使城内奸民帮忙做些苦力活,但现在大兵攻城,城内居民最多帮流贼搬运木料、建材。绝对没几个人,敢在这种情况下,上城墙帮流贼守城。”
方以仁切齿痛恨沅兵,而大帐内的两名沅将同样讨厌他。在方以仁走出营帐后,闵一麒也将方以仁喝过的那只酒杯,直接摔到了地上。
“这个白面书生,仗着他伯父方抚台的虎皮,真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了。”
闵一麒一脚将落到地上的酒杯踹开,对尹先民说道:“老尹,明天咱们都别太出力。让方以仁那厮用大炮破城,咱们沅兵要存着实力。等城破以后,抢在抚标之前,进城好好搜掠一番。金银细软,一样东西都不能留给方以仁。”
尹先民听罢,将门帘掀起,望了望天色,说道:“今晚虽然还是很冷,但我看不像会下雪的样子。明天没有风雪的话,打进夷陵不成问题。”
夷陵城附近的江水依旧滔滔,没有受到冬雪的封冻。雪后的天空,皓月明亮,霜白色的光芒映照着一片红色和白色的土地。
数百具尸首参差不齐的错落在城墙两侧,那些残破的墙洞和缺口,昭示着白天战斗的激烈程度。
近三千人的官军,在王光恩的关营逃离夷陵州城后,具有了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并不担心明日的战斗,只等着瓜熟蒂落,冲入城中,放纵自己的欲望,展开一场毫无遮掩的杀掠。
沅兵们都休息得很好,他们完全不觉得明天的战斗会有什么困难。流寇的士气是那样地低沉,他们还趁夜逃走了上千人!这仗不用打,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大家考虑的主要问题是,破城以后,自己能够抢到多少钱?有些人还惦记上了城中的妇女,有些在夷陵州城驻扎过的官兵,还与同伙嬉笑点评着城里谁家的妻女比较漂亮——人人都难以按捺自己的欲望了,他们急切地等待着太阳升起,好去宣泄兽欲。
连谭诣都充满信心,他手底下虽然只有四百毫无战斗的四川卫所兵。但谭诣也觉得,明天的仗估计打都不用打了,流寇不过区区几百人。官军有三千兵力,还有大炮骑脸,你告诉我,怎么输?
此时的谭诣,当然还完全不知道,在后世历史中,他竟然会和李来亨并列夔东十三家,成为抗清的盟友。夷陵是他命运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永历九年,他将参与收复夷陵之战,在南明抗清的战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
但他最终还是晚节不保,当清军大举向黔、滇进攻,永历朝廷险象环生的时候,李定国等人为挽救危局,奏请永历帝派了五名太监前往川东,联络夔东十三家,让他们火速抽兵西上,进攻重庆,借以牵制清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