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克林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他找不到发泄的机会,找不到扭转的余地。
五十八年的人生,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无能为力。
他颤抖着嘶吼:“我没有说!我根本一个字都没有提!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个狗杂种!”
是啊, 谁告诉简若沉的呢?
西九龙重案组在审讯室外围观的同事们也很纳闷。
简若沉靠在审讯室的墙边, 淡淡看着他发疯,人总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刻说脏话攻击他人的出生。
莫尔克林狼狈极了,斑白头发上的发胶已经失去了作用,头发散乱地披开,随着动作摇晃。身上穿着的带编号黄马甲实实在在展示着阶下囚的身份。
他面目狰狞, 与刚被请进西九龙总区警署时那个老绅士判若两人。
简若沉收回视线,对着电话道:“一般来说, 这么详细的行动纲领只有总负责人知道, 现在您还信他什么都没有说吗?您要是执意信任他, 我也无话可说。”
听筒里传来极重的呼吸声。
男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字都有可能会成为外交上被攻讦的把柄。
他否认任务真实性, 就等于否认千百个特务在香江的一切成果。从今往后还有谁会爱祖国,谁会为此抛头颅洒热血,不计一切代价离开家为mi6做事?
他承认任务的真实性, 则将在国际上成为笑柄,会让英国在华国面前丧失外交的主动权。
回归的日期将近, 说错一个字,上层在香江的布局都会功亏一篑。
简若沉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咯吱的磨牙声, 默默等着回答。
男人顾左而言他, “你太强硬了,过刚易折, 这不是好事。”
简若沉只当没听见,“看来你默认莫尔克林说的是真话。容我提醒, 贵国情报组织设立在香江的违法站点已经被捣毁,其中的人员和名单都被扣押。”
你可以考虑放弃莫尔克林。
但能放弃整个情报组织吗?
那以后还有谁会给英国人卖命?
审讯室外。
闻讯赶来的重案组成员一个推着一个,人头一层叠着一层,趴在单面玻璃外,都看呆了。
他们待在西九龙总区警署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强硬和港英总领事馆这么讲话的。
这些年,他们被港英克扣拨款,被港英直属的皇家警署压着,被九龙城寨的乱象压着,看到港英的领导总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开就行。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人不卑不亢,堂堂正正挺直腰杆讲话的样子。
真帅。
不是色厉内荏的强撑,而是平铺直叙的底气。
简若沉平静地注视着眼睛通红的莫尔克林,镇静到了极点。
他对着电话里的人道:“先生,我不认为我很强硬,我的母亲死在奥利维基思手上,你们默许了这件事发生,我得知真相后,并未追究港英政府的责任,仍然愿意将康纳特部分产业留在英格兰,这已经是我对身体里另一半血统的尊重了。”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太强硬的是你。康纳特在英国有4个工厂,2个制造飞机和汽车,2个涉及轻工业和智能互联网以及手机芯片。你们最大的航空公司,康纳特手握51%的股份,”
总领事馆的那位港督沉默着,他控制着粗重的呼吸声,放轻了,只微微发出一点吸气时的颤音。
“没有将这些支柱性产业撤出英格兰,导致你们大批工人失业,提前引发金融危机。”简若沉轻声阐述,“我觉得我已经够心软了,你觉得呢?”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康纳特已经不单单是个姓氏家族,而是一个金融符号,传到简若沉这一代,康纳特这个姓氏则成了一个商标。
太多不姓康纳特的家庭撑起了这个名字的辉煌。
它不依赖英格兰,但英格兰却不能一下子彻底失去它。
港督浑身的力道都卸了,缓缓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简若沉是一个很可敬的强劲对手,从前他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出谈判室后摔跤,现在却明白了。
简若沉那么聪明,强硬,冷漠,残酷。
他清楚地知道港英的底线,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牌,甚至很清楚英格兰对他们这些人的看法,明白英格兰会在香江问题上退到哪一步。
简若沉说得不错。他其实已经很心软了,是港英在得寸进尺。
但他们立场不同,互相之间没办法推己及人。
港督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干脆撤出去呢?
他看着面前闪烁的录音键。
此时此刻,只要简若沉说错一句话,哪怕涉及一点利益,也会被英国底层民众群起而攻之。
说吧……
说啊!
简若沉笑了笑,“撤走了,英格兰工人们的工作怎么办?”
他顿了顿,“我认为华国所说的世界人民大团结并不是一句空话。况且,人民在身不由己时堆叠的仇恨很不讲道理,我不想成为任何国家人民的敌人。当然,如果英国的帝国主义政权要是步步紧逼,我也没什么办法。”
言下之意,硬要撤也能撤。
港督额角出了汗,他抬手,把录音取消。
这话要是传到英格兰境内,被工人听见,或许会引发一场罢工示威游行。
那他就别想干了。
港督权衡利弊,最终道:“你想怎么样?我会派人领莫尔克林走。”
这道声音隐隐约约从听筒里传出去,传到莫尔克林的耳朵里。他疲惫地闭上眼。
他想要的是祖国心甘情愿将他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