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被扫落在地,陈帝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榻上,艰难地小幅度活动着,试图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许寄锦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两眼,从婢女手里端了药碗走了过去。
她没有理会被扔在地上的玉枕,只是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人站到了榻边,也没有帮忙扶起陈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帝王的狼狈之态。
陈帝当然知道来人了,还只当是那个送药的小宫女。
他一开始以封妃厚遇许诺对方帮自己联络亲信,可不曾想那个小宫女实在是个没用的废物,只是一个劲儿地打哆嗦,开口就是“喝药”。
喝药?他这会儿哪里敢喝药?!保不齐那姓顾的在里面加点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不至于,但是让人一点点虚弱致死的慢性毒可说不定。那狼子野心的狗东西干得出来!
陈帝现下这么闹,也是有意让外头把给他送药的人换一个,最好换个机灵懂事点的。
这会儿人进来,陈帝侧耳听了半天,却没听见哆嗦磕头的动静。
他一时不确定地这么想着:这是换人了?
陈帝想要转头去看,但脖子上的肌肉僵硬不受控制,他只能大幅度地转动眼珠,终于看见了静静立在榻边的那个人,一个格外熟悉的人。
他愣了愣,一时之间百般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飞逝,陈帝的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涨得酱红。
他嘴唇哆嗦着,发麻的舌尖艰难地蜷起,唾液横飞的喝出了那两个字,“……贱人!”
“奸、奸夫淫……妇!是、是你……是不是?!你、顾易……”
定是这两个人早就背地里勾搭上了!!串通一气,谋夺他的江山!这才有了今日之变。
陈帝说话实在艰难,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词句,还一边说着一边涎水横流,再配上眼歪嘴斜神色狰狞的丑态,这样子十分吓人。
但是许寄锦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帝的癫狂之态。
她确实帮了顾易,但要说她真的做什么的,也只有太子巫蛊之事的那一次而已。就连那次也是借着冯力德的手达成目的——那也是陈帝自己的目的。陈帝应当是不知道这事,他这会儿喝骂的,大概只是一些无中生有、自己猜测的龌龊事。
许寄锦并不意外。胸怀磊落的人看谁都是光风霁月,卑鄙小人看谁都肮脏下贱。
她在榻边站了许久,一直到陈帝喝骂得力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才端着药碗坐下来。她拿着调羹在瓷碗里搅了搅,漆黑的药汁沿着洁白的勺柄泛起一道道涟漪,调羹和碗底发出一点清脆的碰撞声。
榻上的陈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这药碗打翻在地。
因为许寄锦及时伸手捞了一下,那药碗只是翻扣过去,并没有打碎,可漆黑的药汁却泼了满地。许寄锦目光转过去地看了一会儿,从袖子拿出一张帕子盖在了汤药之上。
看着那张洁白的帕子被药汁一点点浸着上暗色,连上面鲜亮的绣花图案也因为绣线被污变成了更深沉更黯淡的颜色,许寄锦兀地笑了。
这笑声实在突兀,还粗喘着的陈帝都忍不住转着眼珠看她。
许寄锦笑意盈盈地看过去,那是她侍奉君上时最常见的明丽笑容,放在这时候却只显得诡异。许寄锦却像是无所察觉,似是觉出陈帝的疑惑,她语调轻快地解释了自己发笑的原因,“妾身像是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自己怎么从那灿烂明亮的样子,变成现在这被药汁浸透的满心怨毒。
陈帝当然是不明所以的,但是许寄锦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弯下腰捡起了帕子。
原本干爽洁白的帕子早被浸得湿透,一提起来、深褐色的药汁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许寄锦却像是全不在意。
她并没有把帕子拧干,而是仔仔细细地把褶皱处捋了平。
然后,就那么整张盖在了陈帝的脸上。
湿透的手帕将陈帝的口鼻全都盖了住,榻上的人顿时挣扎了起来,但是不受控制的肌肉让说话都变得困难的,更遑论摆脱这种桎梏。
跟着进来的婢女不知何时打了一盆水过来。
又一张崭新的帕子浸在水里,许寄锦再往上盖了一层。
这么一层叠着一层,直到那榻上的人连痉挛的抽动都失去了,许寄锦才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玉行担忧上前,“主子,您没事吧?”
许寄锦轻轻吐了口气,艰难回答:“我没事。”
隔了一会儿,又像是觉得这一句话没法说明自己的心情一样,她加重语气强调,“我很好,特别好。”
她从入了宫以后,就再没有这么好过。
许寄锦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陈帝彻底咽了气之后,才着手收拾残局。
把帕子拿开拧干,盆里的水和地上的污渍都处理掉,玉枕捡起来,再两人合力、将陈帝推成了背身靠里的侧睡的姿势,又将被子盖上。
急急忙忙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人都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