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有人在黑暗中轻声地呼喊。
“你来了。”他说,“找我干嘛?”
“没什么事,来看看你。”那声音回。
“我脸上又没有花,你来看我干嘛?你要是觉得我一个人无聊的话可以给我带两本漫画消遣一下。”他不耐烦地说。
“你不想来看看我们一起创造的新世界么?哥哥。”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盏灯,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伸出手,向他发出邀请。
他挥了挥手,眼神暗淡:“有什么好看的,师兄师姐死了,老大也死了,连芬格尔都……你也说过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改变的,那就让我再睡会吧,我困死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男孩无奈地笑了一下,“权力,女人,财富,现在的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你偏偏只惦记着那些回不来的人。”
“我是该说你傻,还是该夸你有情义?”男孩言辞间透着一半伤感和一半刻薄。
他已经习惯了男孩的嘲讽,没有搭理男孩,而是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后,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中的他躺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什么也看不见,也动不了,只听见黑暗中湍急的海浪一下下打在船体上。
“路明非主席……路明非主席!”他忽然听见人群在黑暗中呼喊。
搞什么飞机!他当学生会主席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唯一的印象是秘书伊莎贝尔一双腿又长又直,简直是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大概已经嫁为人妻,也可能是,死了?他记得路鸣泽说要清洗血统来着。
“如果你喜欢的人要嫁人了,就跟她表白一下,就算为此要把她婚车的车轴打爆也没什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又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是楚子航的声音,现在想想,打爆车轴这种剧情真的很俗套诶,也就只有师兄这种人设才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中二的话。
“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这次是几句没调的歌,唱歌的女孩边唱边笑,听起来没个正形。
路鸣泽!你神经病犯了?不要拿我的记忆开玩笑行么!他在心里大骂,心想这一定是小魔鬼最新的把戏,没什么攻击性,但足够恶心人。
不过这歌可真烂。还有李嘉图这个名字,有够烂俗的。
李嘉诚失散多年的弟弟么?可为什么他的心会突然开始抽动,一下一下的,像是以前周末在家重看悲情电影时,电脑里放着欢快的场面,他却忍不住想到之后那些生离死别。
这梦真有点长,他听着轮船在黑暗中行驶,数着浪花扑击甲板的次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耳边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汽笛声。
到了么?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动了,于是他费力地从甲板上坐起。
他想,这梦真是见了鬼了,看来小魔鬼那边大局已定,终于抽出功夫来玩弄他了。
不能让他得逞!他的腰背不由自主地放直,笔挺得像是星际里拿着机枪正时刻准备扫射的士兵。
“路鸣泽。”他听见自己从嘴里发出男孩的名字。
“我在,哥哥。”一个清秀的男孩从虚空中握住他的手。
远处海洋与天空在朦胧中交错,金色的光芒于天海间撑开一道缝隙,而后黑暗像一层蜕掉的蛇皮,被沿着光线缓缓揭开。
他隐隐听见有女孩在天边低声啜泣。
路鸣泽正凝望着天空,说着记忆里那段相同的话:“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地方她还没见过,那么多美好的事她还没机会做,比如亲吻,比如相爱……只是去山里看了一眼落日,就以为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一幕,就爱上了陪她去看日落的男人。”
“闭嘴。”他听见自己说。
他的心忽然觉得好痛,好像有把刀子在里面使劲地绞,同时又感到一股莫名的愤怒从胸口一路烧到脖子。
“既然你这么怀念过去,那就回去看看。”路鸣泽笑着说,他闻言看去,对上男孩那双暗金色的瞳孔。
男孩缓缓道:“这次,我不会再出现。雷娜塔会按计划入学,其他人的指挥权也交给你,而我们的约定就是——吾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
“为什么?”他问。
“毕竟,你是我哥哥啊。”路鸣泽灿然一笑,随后缓缓消失。
刹那之后,眼前突然大放光明,灿金色的天空中悬浮着一只头角峥嵘,曼妙优雅的怪物,它正张开白色的膜翼,银白的细鳞在云层下闪闪发光。
他突然暴跳起来,死死盯着前方。
而在它的身下,一个干枯的女孩正从天空坠入海底,交汇的瞬间他听见女孩在轻声念着某个人的名字,她说:“…sakura……sakura……sakura!”
他从电脑椅上猛地弹起,大口喘气,浑身冰凉。
屏幕上正挂着星际争霸的界面,右下角的qq图标闪烁着陈雯雯的头像,婶婶正指挥叔叔在厨房里吭哧吭哧剁着排骨,熟悉的大嗓门似乎在提醒他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一个成绩一般,爱打游戏的普通高中生。
可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回来了,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千万别死了啊,哥哥。”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呢喃,像一缕风,穿越时间的壁障,而后被机箱里旧扇叶的嗡鸣声掩埋。
路明非从桌前坐起,掸了掸额头上的细汗,老式的ibm笔记本在桌子上时不时发出嗡鸣,机箱里的旧扇叶停停转转,噗呲噗呲地像叔叔那台快要报废的电动剃须刀。
他抓了抓头发,点开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头像,是灰色的。
他都忘了自己上次见陈雯雯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十年前,陈雯雯发微信邀请他参加她和赵孟华的婚礼。
他当时正在被秘党追杀,和芬格尔一起躲在圣彼得堡的一家黑网吧里上网。身上的信用卡和黑卡全被诺玛冻结,手上就只有几千卢布,还是现金。
路明非在网吧里纠结了一晚上,直到芬格尔睡醒,披着毯子喊他出发,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新婚快乐,连礼金都没给。
后来他在陈雯雯的朋友圈里看到女孩结婚时发的动态,是一组最流行的九宫格照片。
最中心的那张照片里,陈雯雯穿着天鹅羽般的白色婚纱,在镜头前露出洁白的牙齿,银色的发箍束起她精心梳理的长发,恰到好处的光影勾勒着她清丽的面容,纯洁得好似教堂圣女。
他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陈雯雯遇见的那天,女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别着一只“hellokitty”的发卡,她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坐在长椅上,阳光照在她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路明非晃了晃头,好像一场梦后,陈雯雯突然离他很远,远到哪怕两个人面对着面,也像是遥不可及。
他歪头看了眼自己睡了好多年的小床,泛黄的墙壁上安安静静地贴着一张星际争霸的旧海报。
“明明,来啊,切一盘!”一个很欠的熊猫头在右下角喜庆地跳着,id是老唐。
路明非点开老唐的聊天框,手指放在键盘上,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又什么也没打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