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噔噔,车上的人凑在一起私语不停。
时归将两个袖口高高挽起,直将小臂上的两大片淤青露得明明白白。
她原就是个极怕疼的孩子,如今却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轻轻咬着下唇,生怕自己若是呼了痛,会叫眼前的阿爹面容更是纠结。
甚至她还要时不时说两声:“爹,我真的没有很疼……哎呦!”
在她身前,时序正半跪着,小心将伤药点在她的伤处上,听她又说这些违心之言,一时气恼,索性在她伤处上轻按了一下,果不其然听见了对方的呼痛。
时序的力道顿时更轻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如何还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置气,但等话说出口,又不觉带了点埋怨:“阿归不是说不疼?”
“也不是……”时归下意识嘴硬。
“在阿爹面前还逞什么强。”
时归说了一半的辩解被打断,她张了张口,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弥漫起几分涩意。
等后面时序再帮她处理腿上的伤口时,时归终于不再忍耐了,感到疼了就说一声,哪里不舒服了也动一动,虽每每都会叫时序心惊不已,但或许,他更愿意面对这样的坦诚。
另外她手腕上还有细微的扭伤,时序虽也能处理,但保险起见,还是等御医来看。
余下的后背等私密之处,时序就一筹莫展了。
他擦净手上的药膏,坐回时归身边,小心问道:“阿归身上疼得厉害吗?还能忍到家里吗?我已叫人提前通知了雪烟她们,到时我们直接去暖阁,叫她们替你处理背上的。”
“阿归与那几个混小子置什么气,你若不高兴了,回家告诉阿爹,等阿爹替你教训他们就是,何必闹得一身伤,便是剐了他们也不解气。”
时序端着时归的手掌,在她手上的细腕上轻轻揉捏着:“若下次再遇见这种事……”
“再遇见这种事,我还是会跟他们争吵打架的。”
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让时序错愕抬头,这才发现时归面上已布满不高兴的情绪。
时归说:“他们说阿爹坏话,还偏要当着我的面说,我这次忍不住,下回同样忍不住,反正总是要打一架的,下回谁再让我听见说阿爹坏话,我便直接跟他们动手。”
她在蒙学里的话并非只是一时赌气,任何人,只要是叫她听到的,都不能说阿爹的坏话。
或许她阻止不了旁人的言语,也改变不了旁人的看法,可她作为时序之女,在享受了真挚细腻的父爱后,便有义务维护阿爹的名誉。
这不是什么不经思考的冲动,而是她当下罕见能替阿爹做到的事。
“说我两句坏话……”时序声音干涩,“值得阿归为此伤了自己吗?”
“值得!当然值得了!”时归诧异道,“他们都这么说阿爹了,阿爹不生气吗?既然阿爹会生气,我当然也会生气了,那只要能叫阿爹和我解气,受一点点伤也没什么。”
望着她那理所当然又格外坚定的面孔,时序只觉一阵陌生。
……这还是她那性懦温吞的女儿吗?
就因为有人骂他坏,便轻易竖起了一身的尖刺,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小刺猬,浑身都是柔柔软软的,在见到敌人时明知不敌,还是要竖起满身的粉刺。
时序不知道,他该欣慰好,还是该颓然一些。
说到底,还是他忽视了许多,这才叫女儿受到伤害。
若他强到无人敢置喙只言,叫所有人对他都是闻之变色呢?
那自然不敢在他的女儿面前胡说八道,更遑论动手伤之了。
无声的沉默中,时序心中淌过许多念头,又一点点变得坚定。
这时又听时归一板一眼道:“再说我虽然也受了伤,但都是不严重的皮肉伤,但那几个说阿爹坏话的,一个破了脑袋,一个断了手,最差的也被刮花了脸,怎么看我也是不亏的。”
“什么不亏?”刚想明白的时序讥笑一声,“他们几个算什么东西,如何能与阿归作比?”
“我——”时归一噎,瞧着阿爹的神色实在不似作伪。
果然下一句就听时序说:“别说他们断手断脚了,就是没了性命,也不值得阿归因他们伤到零星,他们几个混账小子,连阿归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时归恍惚,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反派发言。
但——
“我知道阿爹是担心我。”她的气势软了下来,讨好地勾了勾阿爹的小指,声音愈发温和下来,“我跟阿爹保证,下次一定量力而行,可以吗?”
她小声嘀咕着:“我今天瞧见了六公主的本事,她好像总能提前知道怎么躲闪,怎么打人最痛,下回我就去请教她,请她教我打架。”
时归越说眸子越亮,最后一拍双手:“这样我肯定就会少受伤啦!”
时序眼前一黑:“这就是你的量力而行?”
“嗯哼。”时归甜甜地笑了笑,心知再怎么争执下去,她也跟阿爹达不成共识,与其在这一点点小事上纠缠不休,还不如早早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