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文记起了很多东西, 其中当然也包括不那么愉快的内容。
他导师的死,他的死,当时人类社会对他们的舆论……
“每个人都是聪明的。”仇文看着夏至说, “但人们的精力有限,就像我刚才说的, 在同一时间他们往往只能专注一件特别的事, 就像你只能看到特定的主体物, 而剩下的那部分会被模糊。”
仇文走到夏至面前:“更何况是我们这种专业性极强的工作?他们没法在短时间内了解透彻。”
“尤其那些媒体, 他们也什么都不懂。但他们‘有思想’, ‘有觉悟’。”绝大多数时候仇文脸上都是没有表情的, 此刻他的语调变得很慢很慢,他在愤怒,“我不会去怪那时候的人,他们被太多东西蒙蔽了。”
“但不可否认,我被创造出来了不是么?被你们的偏见和善意。”仇文抓住了夏至的衣领,“既然你们没能控制我的诞生, 那你觉得我会为人类那虚无缥缈的未来选择牺牲?再一次牺牲?”
仇文想说他在这里跟他交流只是因为他感兴趣,他随时可以断绝这种交流。他们的交流从来都不是相互的,一切只是因为他乐意。
不过仇文回头看了一眼紧张的关敬英,他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你听着,我不会怪罪当时的人类同胞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们,因为当时的‘他们’并不是特定的人, 而是某种恐惧,这种恐惧没法被拟人化。”
“但最后带来的结果就是我死了。”仇文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的导师死了!我死了!我无数的同事死了!”
“我是天才, 我是我父母的骄傲,可我没机会活到老, 我没机会回去。”仇文一字一句道,“龙光礼,那个聒噪的家伙。他一生的成就比我要辉煌得多,极深的地下实验室,循环系统。他甚至转了学科。”
“我没那么厉害是因为我比他差吗?起码他不是这么认为的。”龙光礼到死都在遗憾自己无法追赶上仇文,因为那个被他追赶的天才已经退出了赛道,“只是因为我死了,你明白吗?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没机会了。”
“你在这儿活着,遗憾你的同事们成为了牺牲品,你的家人无法回来?”仇文松开夏至,“我就是那个牺牲品,我也回不去了。”
“仇先生。”关敬英抓住了仇文的袖子。
仇文回头,他发现关敬英的眼眶是红的,但关敬英没有流泪。
关敬英在某些正式的场合会去克制自己流泪的冲动,他现在很难过,但很显然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哭,他不应该表现得像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个。
可仇文还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吓到你了?”他其实没太在意这些事,毕竟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是永远向前的,只有现在值得把握,只有未来值得期待。
至于过去,它们可以被存放在记忆中,偶尔翻出来看一看,太过沉溺过去只会失去更多东西。
“还有,你不需要在我和人类之中做出选择。”仇文摸了摸关敬英的脸,“别为还没发生过的事担忧,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极端分子,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我知道,仇先生。”关敬英点头,“您只是喜欢影视作品和一系列新奇的东西。”
“你没法保证你一辈子都不走极端。”夏至反驳。
“我当然没法保证,就像年轻叛逆的你也没法保证自己不会变成一个固执的老混蛋。”仇文挑眉,“但我肯定比你稳定多了。”
“你想死啊,你还记得吗?”仇文把关敬英搂紧了些,“你想死是为了你的同事和家人吗?拜托,他们都不在了,他们没法给你传达他们的意思,你也说了,人类的沟通是有歧义的,你永远也不知道最后一刻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你自己想要的得不到,是你自己,与他们无关。你不是想开了,你是想不开啊。”仇文提醒夏至,“如果丧尸真的开始和人类争夺生存资源,你敢当那个挑事人吗?”
夏至愣住。
“你现在想要杀掉我可不容易。”仇文歪头,“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我比其他丧尸的进化速度快了很多,我是第一个,丧尸这边的规则很大一部分会由我制定,无论我想不想。”
“做偶像的滋味不差,你想试试吗?作为挑动人类和丧尸关系的罪魁祸首,未来你也能上教科书哦。”仇文提醒他,“你老得快死了,而我还有无尽的岁月,你与我的矛盾完全由我来叙述。”
他注意到夏至在发抖。
仇文扯了下嘴角,却没有笑:“你不敢,你当然不敢。”夏至依旧依恋人类世界,他被人类之间的博弈所中伤,他没有获得他想要的公平,他知道他永远都没法获得这种公平了。
可是他……不怨恨那两方的人。
就像一个孩子在遭受父母不公平对待之后会把自己锁进房间里,他自以为是地“恨”着父母,可他却怎么也不敢真正地拿起刀去反抗——因为这样做就太过了。
夏至也是,他在逃避。
逃避的他是那个“被辜负的人”,是“绝望的理想主义者”,是被“父母逼到绝境”的小孩。
人类基地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夏至也知道人们在注意他,但他选择不去沟通。
夏至万念俱灰,但他只是执着地想将一个丧尸变回人类,而不是指着官方的鼻子骂他们“傻叉”。
他是想死的,但他同样害怕身染污点地死去。
他可以作为“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死去,但他绝对不能成为人类的罪人。
夏至还在坚守他所认为的道德,他不可能任由仇文推翻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