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话, 张方平从前不是没听妻儿说过。
可如今他乃朝廷命官,妻子身体不好,不宜随他四处奔波, 便留在了汴京, 夫妻是聚少离多,如今骤然再听这话,只觉有几分熟悉。
蒲叔瞧见他这些日子瘦的厉害, 也道:“是啊, 大人,这东西是苏家相公买的,可不能送人!”
“自王河村遇灾之后, 您送过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他们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念着您的恩情就算了,居然还打您……”
张方平已不知听蒲叔多少次提起这事儿, 只挥手打断他的话:“蒲叔,我可没说过这等话。”
他公务繁忙得很, 略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苏辙也没时间再帮蒲叔做活,不过还有平安, 来福和元宝在了。
倒是苏洵与苏轼听闻今日发生的事情后,极有默契的不答应。
苏轼正色道:“……如今咱们知道张大人是个好官不假,可王河村的村民冲着堂堂知府大人都敢动手, 别说对你下狠手,当初离家之前, 我与娘再三保证会好好保护你的, 若你有个什么差池,我该如何与娘交代?”
“八郎, 你就算再聪明,可别忘了自己今年才十六岁而已。”
“这等事,压根就不是你该操心的。”
“至于如何说服安置那些村民,是该朝廷,该张大人操心的事。”
苏洵微微颔首,也道:“八郎,我觉得六郎这话言之有理……”
苏辙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说出口的话亦是坚决:“爹爹,六哥,我问你们,我勤学苦读,奋发向上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考取功名,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替朝廷,百姓分忧解难,如今有这样一个替百姓做事的机会摆在跟前,为何不先试一试?难不成日后我入朝为官,遇到什么危险之事,也要像如今一样躲起来吗?”
苏洵与苏轼皆沉默了。
苏辙更是道:“爹,六哥,你们放心好了,有张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就算那些村民真心生不满,也是冲着张大人去的,如何会对着我一个半大的孩子下手?”
苏轼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但凡认准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去好了,好歹能多个人照应,如此也不算辜负娘的嘱托……”
多个人,多一份力嘛!
苏洵倒也想跟着一起去,可他身份不便,又非朝廷命官,难不成到时候也能以“好奇”的由头过去?
定是不能的。
苏辙看着一脸关切的父兄,点头称好。
张方平原打算第二日就带他前去王河村的,毕竟如今天气一日赛一日寒冷,为避免夜长梦多,早一日搬空整个村落更为安全。
可苏辙却说要张方平给他两日准备时间。
张方平允诺。
到了第三日一早,苏辙就身骑骏马到了门口。
如今天色未亮,冷风呼呼直吹,便是连一贯勤勉的张方平都很少起这般早。
苏辙也知今日自己举动很是反常,笑着解释起来:“……我六哥说前去王河村太过危险,非要与我一块去,只是我六哥性子有几分冲动,我怕到了王河村会遇上危险,便昨夜要元宝给您送信早早出发,还望您别见怪。”
张方平颔首,对苏辙印象愈好:“只是你今日为何会骑马?”
他虽文人,但也颇有见识,从苏辙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其动作很是爽利。
苏辙笑道:“您待会儿就知道了。”
张方平很快就再次领略到蒲叔为何会对苏辙赞不绝口,甚至说若是能有苏辙这样的孙儿就好了,原因很简单,与这样一少年在一起真的不用操什么心。
他坐在马车内,一会元宝送进来餐食,一会递进来热水,一会又拿汤婆子……甚至最后还递进来一个鼻烟壶。
迎上他不解的目光,元宝略有几分得意解释道:“我们家少爷说了,今日大人起的早,想必这会坐在马车里是昏昏欲睡,纵然大人聪慧,可若人精神不济与村民谈判会落了下乘,如今王河村就在眼前,您嗅嗅鼻烟壶醒醒神。”
张方平看着手中精美的鼻烟壶。
这鼻烟壶用的是甜白釉,上头画着是个树下朗朗读书的小儿,很是精美,若换成他,可舍不得买这样好的宝贝。
他嗅了嗅,只闻到一阵清新的薄荷香。
元宝又道:“这鼻烟壶是我们家少爷自己做的,里头装的是自己炼的薄荷叶,闻多了不会伤神也不会晚上睡不着。”
张方平道:“他有心了。”
若说出发之前他对苏辙说服王河村的村民并无多少信心,但不过短短大半个时辰,他就改变了想法。
这孩子沉稳且心思细密,来日在朝堂之上定是个人物。
很快,马车就稳稳停在了王河村门口。
张方平大人走了下来,道:“苏辙,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