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朝见是蒋葵开口阻止,脸上带刺的表情稍稍收敛几分,但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恰恰是一家人才应该直言不讳,互相关心。”
“甚至我和蒋莞在法律意义上甚至还不算一家人,你们才是。”
“请问,面子和身体哪个更重要呢?”
……
这简直是没事找茬。
“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宁兰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后的声音依然被气的有些颤:“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个贺闻朝简直和她那不服管教的女儿一个德行,甚至更过分。
白若眉蹙眉,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一向客气冷淡的儿子今天过于反常,她就算一副铁齿铜牙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了。
而旁边的贺坤……那老登只会无底线纵容自家儿子,帮不上忙的。
“阿姨说的有道理。”贺闻朝赞同:“幸亏我和蒋莞是一类人,能走到一起。”
“你……”
“妈,您不就是想说我们俩一路货色,都没礼貌,不懂得尊敬你们长辈么?”蒋莞可算啃完了一只螃蟹,抽出好几张湿巾擦干净手才开口,淡淡道:“那我们不碍你眼不就得了,我们走,你们长辈继续吃。”
说完,蒋莞毫不犹豫的拉着贺闻朝起身。
后者完全顺着她,只多说了声‘您们慢慢吃’,随后两个人就步伐一致的快速离开。
作为这个餐桌上主角的两个人,就这么走了。
大圆桌上的人都惊呆了,半晌后,蒋珲才率先回神。
“荒唐!简直胡闹!”他重重拍桌:“这两个人还有没有点教养了?一桌子长辈在呢说走就走!”
“爸。”蒋葵也觉得尴尬极了,小声劝:“您冷静点。”
“怎么冷静?”宁兰也气的直笑,声音冷冰冰,满是讥讽:“这还真是我吃过最难忘的一顿饭,蒋莞给我们找了个好女婿。”
真是出乎意料,和她一样同他们不对付,天生冤家。
“宁女士,您这是怎么说话呢?”贺坤闻言不乐意了,当即反驳:“眼下发生这种事本来就挺尴尬,您讽刺俩孩子有什么用?我们没有说多了个‘好儿媳’,你凭什么说我儿子不好?”
蒋珲冷笑:“那贺先生是觉得贺闻朝刚刚的举动很好了?不光说走就走,还在餐桌上公然顶撞长辈!”
“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儿子疼媳妇儿是肯定的。”贺坤丝毫不让步,和他针尖对麦芒:“宁女士连自己女儿现在肠胃不好吃不了辣的都不知道,还怪别人不让她吃了。”
“说的也对。”白若眉难得附和了贺坤一句,淡淡道:“倘若宁女士不给莞莞夹那块鸡肉,也不会有现在的场面了。”
“既然已经不了解对方,有时反倒会弄巧成拙。”
……
…………
蒋葵很难描述眼前这是什么诡异的场景。
眼前四个长辈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譬如什么上市公司董事长公安局长精英律师机关处长。
此刻乱作一团,正乌眼鸡似的瞪着对方脸红脖子粗的吵架,或者说,在那儿‘辩论’。
就,简直滑稽到了极点。
蒋葵听了一耳朵乱七八糟的吵嚷,插不进去嘴劝说,给蒋莞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咱们走。”她果断拉起老公孩子走人。
就让这群神经病去吵,她可管不了了。
蒋莞和贺闻朝一路快速走出粤京楼,等上了车逃跑,才忍不住笑出声。
“你刚才看到我爸我妈脸色没,笑死我了。”她边笑边揉肚子:“可难受死我了,没吃过这么尴尬的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假装一直吃。
可再好吃的美食盛宴,在那种诡异的气氛里也都如鲠在喉——幸好贺闻朝狠狠帮她出了一口气。
不过……
“我觉得叔叔阿姨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蒋莞掰着手指,实话实说:“他们肯定纳闷,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反常。”
可她是了解贺闻朝的脾气的,有仇必还。
而且,他完全跟随着她的态度走。
一直以来,贺闻朝都知道蒋莞在父母那里受了多少委屈,所以在她说了‘到时候不用给他们面子’这个暗示后,没有维持着表面的虚假和平,而是选择了痛快直接的睚眦必报。
他就是故意借题发挥,揭开宁兰和蒋珲对于蒋莞的忽视,在这个看似正式的餐桌上表现自己最浑的一面,让那些假模假式道貌岸然的‘长辈们’无法躲避。
这顿饭吃的,物有所值。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谢谢你。”蒋莞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的梨涡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真的很开心。”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孝顺女儿,看到蒋珲和宁兰气的面色铁青,真的是……坏心眼儿的超开心。
贺闻朝笑了笑,只是说:“你也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
他们的原生家庭都算不上美好,但是自己或许还要比蒋莞幸运一些——他的父母在作为个体的时候虽然把他当作物事,资产来争夺,但整体还算是爱的。
可他的小姑娘,则是更要可怜一些。
所以贺闻朝在面对父母的时候还是有感情的,也是因为如此,蒋莞会配合他去尊敬白若眉,贺坤,甚至护着陈予秋。
反过来也是一样。
蒋莞对于父母的情感淡到只剩下厌烦,已经撕破脸无数次,自然盼望着有人能帮她出口气。
这种时候,贺闻朝当然不会吝啬于去当那个‘恶人’。
他们的情绪和态度只跟随对方走,其余人的看法目光,都无法左右,更无法改变分毫。
蒋莞感慨着:“这大概是我爸妈吃过最憋屈的一顿饭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打电话随便教训我。”
“我现在也是有人护着的了。”
贺闻朝听她在那儿嘟嘟囔囔,心里划过一丝酸涩。
就,还是会很心疼吧,哪怕刚刚才阴阳怪气的怼过他们。
他声音放柔,扯开话题:“没吃饱的话,再找地方吃一顿?”
“行啊,我们去修理厂吧,让为哥给做面条吃——他做面条可好吃了。”蒋莞笑眯眯的说。
贺闻朝睨了她一眼:“你是想打台球吧?”
明摆着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从上次在阎峻那里他和谢为推过一杆,把一场台球打出了‘天王山之战’的效果,蒋莞自那之后就有点迷上了,三不五时就张罗让他们比赛,自己还跟着学。
现在说什么想吃面条,八成就是要过去打台球,毕竟谢为那修理厂有台球桌。
蒋莞被戳破小心思也不扭捏,笑着拽他:“想要你教我嘛。”
“你要是能把我教到打败为哥,岂不是厉害死了?”
贺闻朝直言不讳:“那还是重新投胎快一点。”
“讨!厌!”
贺闻朝笑了声,打转方向盘开去长安街的方向。
工作日的下午,那错落复杂的大道条条蛮安静,没有来来回回的吵闹学生,唯独午后阳光洒满了整条有些老旧的窄巷。
这地儿照例是不好过车的,贺闻朝见胡同里有几个小孩儿在那儿玩,就把车子停在外面,拉着蒋莞手拉手的步行穿过。
蒋莞也看见了那几个小孩儿,扯了扯贺闻朝的袖子:“他们在玩儿吹泡泡,现在吹泡泡的东西都这么高级了么?”
不用嘴吹,都是吹泡泡机了。
贺闻朝对这些幼稚东西没兴趣,只说:“与时俱进。”
可蒋莞说:“我也想玩儿。”
……
“要不要问问他们在哪儿买的?”
贺闻朝无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挂着老旧褐色牌子的便利店:“大概在那儿。”
可别去问了,好丢人。
“你眼神真好使!”蒋莞夸他:“帮我去买吧。”
“……”贺闻朝无语:“你自己怎么不去?”
蒋莞眨巴着眼睛,说的理直气壮:“我这么大人了,还去买这小孩玩意儿多不好意思啊。”
“你还知道啊。”贺闻朝被她气笑了。
“所以让你帮我去买嘛……”蒋莞眼珠心虚的转了转,似乎也是觉得这样有点不仗义,便笑道:“要么你帮我去买,要么一起丢人,选一个吧。”
反正她不自己去。
贺闻朝沉默的盯她片刻,在女人笑吟吟的注视中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去那破旧的便利店。
反正他就是拿她没办法。
只要身边有蒋莞在,那一定是时不时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新奇的事件发生的。
甭管大的小的,都像是在他平淡乏味的人生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波澜。
贺闻朝在挑了两个‘华丽’的泡泡机拿到前台时,蒋莞就粘在他在旁边嘀咕着这玩意儿这么多年不玩,还挺先进。
一个付款,一个念叨,蓦然间还真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在走出便利店时看着蒋莞蹦蹦跳跳跑在前面的纤细背影,贺闻朝脑中陡然闪过这句话。
他的姑娘鲜活,漂亮,有趣灵动,每天有数不清的鬼点子和小巧思,始终在给他提供情绪价值……
她根本不是巴甫洛夫,而是可遇不可求的太阳。
人的情绪没有阳光,就会荒凉。
就像他无趣的前十七年,灰色的八年。
还好在二十七岁这年,贺闻朝把他的太阳找了回来……
从此再也不会放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