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昼从后面抱着他的脖子,感觉晚风吹动树梢浓密的叶子,四周都是沙沙的风声,很宁静,折腾了这么久,路上又耗费了一些时间,现在其实已经快到黎明时分了。
李春昼把脸颊贴在李折旋后颈处微凉的皮肤上,问:“那棵楸树现在在哪里呢?”
李折旋抬头看了一眼,说:“还在那里,不过皇上很久以前就把那个宫殿封起来了,不许人进出……大概还以为你某天能出现在那里吧。”
李春昼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以前梁永源无论有什么事,都会跟自己和顾辰新说,或许对于他而言,只有她们两个人是真的单纯为他考虑的。
梁永源前半生中所有重要的选择,几乎都是李春昼替他做的。
或许正因如此,小时候的梁永源才会真的以为春娘是仙女,又点击了这么多年,因为在他人生中短暂出现过又不告而别的李春昼实在太完美了,漂亮而且无所不能。
而李春昼对他也确实很好,在梁永源身份低微、籍籍无名时,只有李春昼愿意帮他找回公道、从城外给他带糖葫芦、把很多道理掰碎了讲给梁永源听……这些事以前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
李春昼走了以后梁永源就只有顾首辅了,直到现在五十多岁了,他还总是像没长大过一样,有事没事就问问顾首辅怎么办。
因为梁永源其实不算太傻,他知道,李春昼离开以后,只有顾辰新是他唯一真正的靠山。
顾辰新担起了李春昼的责任,撑起了照顾梁永源的担子,但是或许就是因为偏袒太过,顾辰新很少苛责他什么。
故而梁永源从来不会主动承担什么责任,越发像个任性长不大的孩子,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面对后宫的妃嫔和孩子,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面对朝廷和国家,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理智上李春昼对这种人感到厌恶不喜,但是在情感上,她又忍不住下意识地宽容他,因为至少他对自己亲近的人是很好很好的,而且仔细想想,这里面其实也有她亲手种下的因果。
在见到简候和齐乐远之前,李春昼先见到了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梁永源。
他们走进御前会议的宫殿时,有司礼监的太监主动上前,但是看到二皇子那张脸后又默默退了下去。
为首的内阁大臣们群情激愤,几乎要上前去跟皇上动手,顾首辅沉默地坐在一旁,只字不言。
这幅场面实在太荒唐了,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遵守御前礼仪,就算梁永源再没有威严,身为臣子,敢上前对当今圣上动手的,也很难不被当成是疯子。
李春昼隐隐觉得奇怪,但还是在一堆疯子中沉默地走上前去,在梁永源从惊愕到欣喜,再到惴惴不安的视线中——抢先打了他一巴掌。
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下面的内阁大臣一下子就全部安静下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姑娘,他们刚才确实是想要上前对皇上“死谏”,但也只是想要而已,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李春昼突如其来的动作就把所有人都打蒙了,只有一直平静地注视着刚刚那场闹剧的顾首辅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
李春昼这样做之前,便料想过梁永源被打之后反应,他这么多年过着养尊处优、万人之上的生活,十岁时的梁永源或许能够坦然接受李春昼的一巴掌,但是在位三十多年的大梁皇帝又会怎么做呢?是生气,还是不满?
可是梁永源却只是弱了声势,捂着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他抬头望着李春昼那张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的脸,怀念又忐忑不安地说了一声:“春娘……好久不见……”
他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颤巍巍的目光让李春昼找到了几分梁永源小时候的影子。
对于梁永源而已,李春昼是不告而别后又突然出现的人,她一点都没有变老,一如从前;但是对于李春昼而言,她跟梁永源其实只是一天时间没见而已,仅仅一天的间隔,他就从那个笨拙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昏庸的皇帝。
李春昼盯着梁永源的脸,失望地说:“你要么不做皇帝,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人;要么就好好承担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个无德无能的酒囊饭袋。”
李春昼心里其实也清楚,时隔三十余年,在皇帝身上寻找从前梁永源的影子和痕迹,无异于刻舟求剑……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梁永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望着李春昼的脸,眼里的神情说不清是羞愧还是委屈……亦或者是悲伤。
李春昼沉默地跟梁永源对视片刻,然后她的手缓慢地抚上梁永源因为岁月流逝和纵情享乐变得沧桑疲惫的脸。
“阿虎。”她轻轻叫了声,这是她三十年后第一次这么叫他,副本重启之前,病得回光返照的梁永源就小心翼翼地问过她,能不能再叫他一声阿虎。
当时李春昼心里对这位身形臃肿、喜好享乐的皇上只有嫌弃和厌恶,所以听到梁永源莫名其妙的话以后,并没什么反应,当然也没用“阿虎”这个名字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