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却是为了偌大的春华楼而发愁了,这上上下下几百人,拖家带口,哪里是说走就走的?
就算能走,还能去哪里?躲到乡下,还是偏远山区的村镇,亦或者或者去远的地方?
最好的结果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李春昼去找她的时候,李妈妈正把过往十年来的账本都翻出来算账,打算把该散的钱都散一散,李春昼过去看了两眼,很快就没了兴趣,坐在桌子另一边发呆。
李妈妈拿起烟斗来抽了两口,她这些年一路走过来,很多大场面都曾亲眼见过,原本以为往后几年终于能平平淡淡过下去了,没想到又遇上了战乱。
李三春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做了妓女,她嫁过人,生过孩子,可最后还是回到了老本行里做了鸨母,用前辈子攒下的钱,自己赁房子开业,她每日迎来送往,对官家的人贿赂讨好,对地方恶霸小心奉承着,也不是没遇到过欠债拖款的,最后都靠手段和豁出去脸皮撒泼要回来了。
但是这碗饭也确实不容易吃,到头来攒下的积蓄,终归绕不过良心,李三春想,要不还是散出去吧。
李春昼帮李三春在烟杆里来回填了两次烟,望着李妈妈日渐衰老与沧桑的脸,沉默不言。
李三春抬头看看她,把李春昼搂进怀里,像抱一个小孩一样抱着她,忧心忡忡地说:“乖女儿,等花魁大选一过,你就跟着二爷走吧……娘打听过了,二爷在南边儿的势力不比盛京这边差,这一回儿说不好就是迁都或灭国的大事,跟着二爷不说荣华富贵,起码平平安安啊……娘护不住你了……要是到了二爷身边,以后这脾气可得收着点。”
李春昼忽然就有点心酸了,她把脑袋埋到李三春颈窝里,倦鸟归巢般闭上了眼睛。
李春昼明白李三春利用过她,也很清楚地记得当年二皇子对她感兴趣之后,李三春立马就把她当做一个礼物送给了梁长风。
对于李春昼来说,那时候的李三春好像突然变了一张脸,从和蔼可亲的母亲变成了市侩精明的鸨母,所以从那时开始,李春昼就没再叫过李三春“娘”,反而跟着楼里其他姑娘一起喊她“妈妈”。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生气却不会直接说,便幼稚地用这种称呼拉远与她之间的距离,试图用这种方式伤害李三春。
李三春不知道看出来没有,也许是没看出来,也许是看出来了却没有挑明,这样小孩儿闹脾气似的生气方式在她这种成年人看来只有天真而好笑。
她还是一如从前那样对待李春昼,只是因为有了二皇子的权势横插在两人之间,李三春后来对待李春昼的态度中多多少少带了点考量和忍让的成分在。
她给李春昼的爱刚刚好,浅薄,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着,让李春昼有时会讨厌她,但是又忍不住在某些时刻心疼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春昼平衡不了这两种感情,偏偏那时候谷夌凡也开始冷落她,甚至用刻薄冰冷的态度对待她,李春昼时常觉得自己站在雾里,痛苦地度过了很多年。
直到现在从李三春口中听到这些话,李春昼忽然就觉得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怨了。
她睁开眼睛,用自己的手握住李三春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不会跟着二爷走的,你在哪里,春华楼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三春有点急了,语气责怪道:“你这孩子!我知道你心软,舍不得,但是你以为乱世的生活很容易吗?难道就不能让我省……”
“娘,”李春昼打断了她的话,“我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从你把我抱回来那一天开始,我就是‘李春昼’了。”
李三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神情怔怔的,声音好像有点发虚似的说:“你都知道了……?”
李春昼无声地注视她片刻,目光如同一片清澈而平静的湖水,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三春前半生命途多舛,她曾经也嫁过人,生过一个女儿,可惜丈夫是个薄命的,成亲不久便因病离世了,留下了李三春和肚中未成形的孩子,她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把她养大,可是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在三岁时早夭了,为了谋生,李三春才孤身一个人回到了老本行里。
李三春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玩柳条的李春昼时就看得出了神,那时她想,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啊——像她可怜的,没能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早早离开自己身边的女儿。
所以李三春才不惜代价地把那个孩子买了下来,把她带到了春华楼,给她起名叫李春昼。
“李春昼”是李三春亲生女儿的名字,现在的李春昼不过顶着那孩子的名字替她多活了许多年。
李三春眼里的泪到底还是掉下来了,她攥着李春昼的肩膀,痛苦地说:“春娘,你肯定很恨我吧……但是……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