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池红把人带走,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池红说:“今天中午我带回来的那个叫红豆的丫头,你不用插手她的事。”
池红干净利落地应下,带着明香离开小院。
房间内,李春昼点亮床边的油灯,懒洋洋地往拔步床里一靠,毫无形象地甩下木屐去,又招招手,把始终安静站在黑暗中的李折旋叫过来。
齐乐远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蹲在地上马上就要睡着,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对奥,还有这小子,他怎么又进来了?
李春昼这次没有把齐乐远扔出去,今天从早到晚,先是经历了楼上死人、跟谷夌凡斗嘴、去梨香院买人、东西市打探消息,回来以后又见了宓鸿宝、钱朝新、卖花商贩、明香,李春昼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也就遗忘了齐乐远的存在。
李春昼声音低低地说了声“过来”,为了平视她的脸,李折旋跪在床边,定定地注视着李春昼的眼睛,他的眸色浓黑,瞳孔和虹膜没有太强的分界线,注视久了,难免会有种凝视深渊的感觉。
“乖孩子,”李春昼捧着他的脸,“今天吃饱了吗?”
李春昼注视着李折旋的目光其实很吓人,浓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像是在盯着注定属于自己的东西,带着股难言的诡异感。
齐乐远怀着一些暧昧难明的心思,还想再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私房密语,但是今天的困意来得太过汹涌强烈,眼皮像是坠了千斤重,按照与他意志相反的方向一点点落下来。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李折旋爬进床中,像一滩黑色的水,将李春昼整个包裹进怀里。
***
红豆是连夜跟着自己的爹娘从春华楼跑出去的。
她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外面是等着接应自己的弟弟,当年王红豆被卖进戏班子里时他才十岁,现在都十七八了,长得比王红豆还高出一头。
弟弟的模样跟自己记忆中有些不同,不像当年的那个孩子,而是更像一个男人,他看着王红豆的目光让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在戏班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王红豆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那是男人黏腻的、带有打量意淫以及评估意味的目光。
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眼皮也一直在跳,但是一旁的爹娘一个劲儿地在催促,王红豆心一软,还是从墙上跳下来,王耀祖帮她卸了力道。
毕竟是逃跑,王红豆压低了声音,说:“卖身契还在他们手里。”
而她的父母却是连卖身契都不在乎了,他们急匆匆地拉着王红豆的手腕就要跑,一切王红豆设想中一家团圆、抱头痛哭、相互安慰的场面都没有发生,摆在她眼前只有王耀祖粗鲁的动作和父母眉眼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来的喜悦。
直到跑出了花街柳巷,到了春华楼的势力范围之外,王红豆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懈下来,她这时候才有余力思考,复盘这场儿戏一般的逃跑经过。
正是因为春华楼只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管她,这才给了王红豆趁夜顺利逃跑的机会,以至于她准备好的其他逃跑方法完全没有用上。
怎么会如此简单……?王红豆越是细想,就越感到不安,然而父母拽着她的手用力到让她的手腕阵阵发疼。
——这种力道不是担心她,倒更像是怕她会返回,中途跑掉。
周边的黑暗像化不开的墨,四周漆黑一片,就连远处的云也是黑色的,王红豆一瞬间根本分不清是云是山还是浪,黑压压的东西像是要一下子全部拍下来。
一股诡异和心慌的感觉升腾起来,王红豆牙齿发颤,害怕地叫了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