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方叶心的后颈处其实早就是汗。
手也一直在抖。
准确来说,从她在监控里看到男人身影的一刹那,手指就在克制不住地抖。
两个摄像头,全部都是安装在高处,斜着向下拍摄的,正好能拍到男人的后背。因此,方叶心看得特别清楚——那个男人的背后,确确实实是趴着个人的。
一个只有头的女人。
头颈以下,全是绵密的绿线,丝丝缕缕地交织,勾勒出一个粗糙的人形的轮廓,两个大约可被称为“胳膊”的部位,向前紧紧圈着男人的脖子,看上去仿佛十分亲昵。
……然而考虑到男人对此似乎全无感知的事实,这种亲昵,反而显得更加诡异了。
意识到这点,方叶心更是一阵头皮发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和男人是什么关系?她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方叶心不清楚。
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的。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这事,有些问题,她必须得搞清楚。
思及此处,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了些。她强撑着抬眼,静静望向面前的男人,瞳孔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两人的身影。
那个只有头的女人,正好整以暇地将下巴搁在男人的头顶,纯由绿线构成的十指撑开男人的口腔,更多的细线向里延伸,灵活地摆弄着男人的舌头和其他肌肉,迫使他发出略显走调的声音: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
男人被控制着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惊恐。
女人则是在完成操作后,漫不经心地抬头,一双无神的眼睛静静看着方叶心,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回应她的,却是方叶心略显紧绷的沉默。
总算看到正面,方叶心这回终于确认,她就是自己在那张照片上看到的第四个人——或者说,第四个头。
而她方才那拼尽全力的攻击,显然也并未给这家伙造成多大的困扰,这女人看着阴森归阴森,头脸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瞧着比发丝凌乱满头大汗的方叶心还体面,这会儿一面跟方叶心搭话,一面还有闲心腾出更多的绿线,如编织般慢慢修复着男人受伤的身体。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方叶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防备地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锤子:
“你是谁?
“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人眨了眨眼,控着男人口腔的绿线再次蠕动。很快,那种有些变调的声音,再次从男人嘴里发了出来,说出的话却让方叶心眉头皱得更紧:
“哎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
???
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砸得一懵,方叶心本能地反驳了一句,不等她话说完,对面已经迫不及待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却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姥姥去爬山。清晨的空气那么清新,像是初醒的梦境。”
……这又是什么鬼?
方叶心微微瞪大了眼,对方见她还没明白,有些遗憾地垂了下眼,又控着男人的嘴开始吟诵:“我的童年是在山里度过的。那里鸟语花香,充满了自然的芬芳……”
方叶心:“……”
又来了。奇奇怪怪的话。
方叶心再次拧眉,盯着那女人看了一会儿,试探地开口:“山?小时候?”
女人眨了眨眼,忙点了点头。
很好,关键词提取完毕。方叶心眸光微动,又做出猜测:“你想说谁的小时候?我的?”
女人头点得更快了。方叶心终于找对了方向,新的关键词也随即浮上心口:“那你说的山,指的是……宝石滩附近的山?”
回应她的,是女人毫不掩饰的笑容。方叶心得到回应,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目光缓缓移动,从女人苍白的面庞,一直挪到她身上蔓延的绿线,胸口又是一沉。
对,这么说起来……那时似乎也是这样的。
她一个人,背着书包,乱着头发,慢慢地往上走。脚下是没有开发的野路,两边杂草丛生。半青半黄的草叶间,有密密的绿线正如活物一般流淌,像是以空气为河道的溪水,又像是仙人长长垂下的头发。
绿线是往下流淌的,她人是往上走的。野道上没有护栏和台阶,她怕自己摔下去,只能去揪两边的野草来固定住身体。手掌被锋利的草茎划得全是血口,很快却又被细密的绿线缝合。她惊讶抬头,视线内是一道模糊的、巨大的绿色影子,影影绰绰,像是在朝她走来……
“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方叶心揉了揉眉心,只觉脑海中似有什么涌动,缓慢浮现,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一个跑去宝石滩,突然听到附近有妈妈的声音。我跟着那声音一直追,一直追到山上……”
她缓缓抬眼,看向女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绿色的怪物……”
“对。没错。是我。”女人控制着男人,两个脑袋一起上下点头。
方叶心神情更加微妙:“我记得你当时还和我说话。你说,可以做我的妈妈……
“然后、然后……”
记忆又出现了奇怪的断层,方叶心忍不住又揉起额角。女人平静插话:
“然后你骂人家是大变态,还让人家滚,嘤!”
“……!”
对方这次说话用的依旧是男人的嘴,那种奇奇怪怪的腔调,加上半死不活的语气,再加上她最后那个“嘤”,瞬间将方叶心震得脑子都麻了。
她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两颗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你没有办法正常说话?”
女人偏了下头,十指再次灵活舒展:“哎呀,这都被您发现了。
“要不怎么说大人您明察秋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