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一回就很怕谢玹露出这种愁闷的模样, 因为谢玹真的是那种能把世间所有责任都背到自己肩上的人!
虽然谢玹是那种无论背负了多少重任,也不会被压垮之人,但是……他也是会内耗自己的。
上一回他生出的心魔,固然起因是长宵打入他身体的那一记魔气, 但假如他没有一再地为了都家惨案和“爱上妹妹”的道德困境在内心纠结的话, 那心魔是不会膨胀壮大到最后几乎无法可想的地步的。
所以现在他只要一露出快要内耗的先兆, 谢琇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打断他内耗的前摇!
看着他眉头深锁、抿着唇,双手放在腿上,却紧握双拳的模样,谢琇立刻扑上去,一下子抓住他的右手。
“……哥哥!”
她这一声可能没有控制好音量, 谢璿猛地抖了一下,抬起眼来望着她,眸中有惊讶的神色。
谢琇深吸一口气,手上用了一些力气, 握紧谢璿的手腕。
她的五指愈收愈紧,手背上渐渐绷起了青筋。
而谢璿的神情, 也渐渐从方才的诧异变成了震惊。
兄妹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态, 过了一分钟之后,谢琇猛然又松开手, 往后坐了回去。
“哈……你看, 我也是很有力气的,对吧?”她笑着, 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谢璿犹在刚刚震惊的余波之中,他的目光慢慢从她的脸上, 下滑到她的手上,又移回自己的手腕上。
在他的腕间, 刚刚被她死死握住的那一片肌肤,还泛起一点苍白的颜色。血脉在重新流通,但刚刚那种腕间传来的痛感,却是不容忽视。
他蠕动嘴唇,终于明白了她想要向他表达什么。
在他上一次离家之后,仿佛她终于想通了,想要正视自己的不同,去试着改变现状,而不是徒劳地自怨自艾了。
这一点很好。可是他的心脏却有点揪痛。
假如她一直是家中那个受到厚爱的宠儿的话,在这个年纪、这样富足的家庭中,理应无忧无虑地生活着,还不需要去考虑如何在风雨之中挣扎着长大。
可是今天,当他被难缠的妖物暂时困住了脚步的时候,她却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几乎击倒了一只妖物。
毫无灵力的凡人小姑娘,要多努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垂下视线去,注视着自己逐渐恢复的手腕。
妹妹从前并没有这样的力量。但她今天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也并没有什么异常,而是通过锻炼能够增长到这样的地步的。
妹妹好像长大了。可是他却愈发因此而感到愧疚与心酸。
这样的成长,太痛苦了。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希望妹妹一直能够无忧无虑地做那个爱笑的小姑娘,胡乱地在桂花树下的土地上用树枝划乱他练习画出的符箓纹样,再在上面写“金鳟大秀秀之令”!
好好的一句“谨遵大琇琇之令”,其实也不怎么长,可是那个小丫头能写错三个字。
那时候呢?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啊,他会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说“大琇琇变成鱼啦”。
是了,他还记得,她小时候不服气自己是二妹妹,总想当老大,还想做他的主,于是自称大琇琇。
可是后来,大琇琇没有变成金鳟鱼。
大琇琇变成了大姑娘。
还会挥舞着钢叉,与树妖搏斗。
谢璿一时间内心又是酸楚,又是好笑,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终究从唇边轻轻逸出一声笑。
“是的,大琇琇。”他语声听上去有一股酸楚的温柔,回荡在安静的车内,像是庭前月,窗前雨。
“……谨遵大琇琇之令。”
谢琇噎了一霎,脑海里浮现出一点模糊的印象来。
那是她在一本旧相册里看到的照片,那张照片上没有把人的正脸拍出来,画面的主体是桂花树下的土地,一左一右好像蹲着两个小孩子,照片的角落里拍到了他们又胖又短的小肉腿——
而树下的土地上,纵横交错地画着一些凌乱的线条,谢琇还能分辨得出来那大概是某种灵符的半个符纹;但那符纹已经被人重新拨乱,表面的一部分覆上了沙土,而沙土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金鳟大秀秀之令”。
谢琇:“……”
她当时还在想,她猜得出“大秀秀”应该就是急于当个大姐大的“谢琇”毫不谦虚的自称,但是……“金鳟”是什么?梁山好汉名字前都该有的绰号吗?!
就算大姐大名字前该有个江湖气息十足的绰号,那绰号难道不应该是“一丈青”或者“一丈红”——不,一丈红就算了——吗?!
“金鳟”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