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声由低至高, 愈来愈响。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双肩抖动,低下了头,整个身躯都在震动。
谢琇:……?
她微微睁大了双眼,又飞快地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说法, 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出现纰漏。
虽然她说得是伟光正了一点, 但既然他认为她可以做个贤后, 那么贤后的标配难道不是维护正义、体恤万民、善于进谏吗!
晏行云笑声方歇,却忽然问出一句……很奇怪的问题来。
“只有朕……我积累下的功德,才可以送给你?”
谢琇:“啊……应该是这样。不过……你也要把握好心怀仁慈与雷霆手段之间的度,切勿滥施恩典,赦免了那些真正该受到惩罚的坏人……”
她不放心似的又殷殷叮嘱着, 就活像是个丈夫即将出征、在送行时操心又唠叨的妻子,无论嘱咐多少句,总是觉得不够,总是觉得还有哪里遗落下了……
晏行云轻轻地笑了起来, 复又抬起手来,抚摩着她的脸颊, 指尖在她的颊侧流连难舍。
“不是别人, 只有我……是吗?”他问。
谢琇:“……是、是的,呃——”
她这才意识到他意有所指。
他大概是想问, 盛六郎行侠仗义、行善积德, 已经成了一种他的标志,那么盛六郎积攒起来的功德, 又是否能够送给她。
谢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晏长定,你很好。”她说。
“将来, 你也定然会比眼下更好……会一直好下去,会成为后世史书上的明君……这一切, 即使我不能全盘亲眼目睹,我也一定会猜想得到。”
“先帝一生之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当初为了搪塞北陵,声称你是他的长子,是‘天子遗珠’。”
晏行云:!!!
谢琇终于抬起手来,一下子握住他还摩挲着她脸颊的手,牢牢地握着他,目光明澈而坦诚。
“你确实是被他遗忘在民间的珠玉……古人有云,‘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
晏行云原本抿得紧紧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启,无声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是吗。
她真心觉得他是外表与内在都十分美好,有若金玉一般的人,纵使百世也无人能与他匹敌,他必将名垂千古,声名永远不会磨灭吗。
这可比他一开始所简单地期待的那句“晏长定,你真了不起”要华丽完美得多了啊。
远远超出他所期望的。
或许,这就是谢琼临吧。
一直能够给予他远超他期待的奇妙美好的答案,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过——即使是在此生的最后,她不听他的劝阻,执意出城,与盛六郎一道去了北陵大营,也是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也好,盛六郎也好……
都不能掩盖她本人能在这世间所散发出的光辉。
有他们相助,她自是能够更快地达成目的,做到更多的事。
然而即使没有了他们,只靠她一个人,她也能凭借着一腔孤勇与胆大心细,做到很多他们甚至想像不到的事情。
……毕竟,谁家的太子妃会在蛮族大军围困京师多日的绝对劣势下,夜半出城偷袭蛮军大营,斩杀蛮子汗王啊。
谁家的和亲公主又会在必死的危境下行刺蛮族汗王,只手掀起蛮族内乱,将他们南侵的时间又推后了五年啊。
只有她。
谢琇,谢琼临。
或是纪折梅,月华郡主,荣晖公主……
不管哪一个名字,都是她。
如同明月一般,高悬夜空,月华流照,千里生光。
那光芒是她的灵魂、她的勇气、她的性格所散发出来的光彩,正如她刚刚对他说的那样——
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
他哑然,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的咽喉紧缩,呼吸不畅,鼻端酸涩,视野模糊。
这一生,是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了吧?
而他也明白,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获得她心的资格。
他或许不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探查她的底细和实力,对偷袭她的死士坐视不管,袖手旁观。
可是,他同时也明白,以他这个人的性子,以及那些坎坷求生的经历而言,即使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不可能对着一个被二次更换了的联姻对象,在亲眼见过她之前,就怜香惜玉,颇多回护的。
人,必须得对他人有用才可以……倘若不是他还有点用处,永徽帝又岂能容他活到“闯宫之变”的那一刻,让他之前有了许多余地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可是啊,可是,他现在忽然觉得,有的时候,或许也可以做一些无用的事,说一些无用的话,表现得无用一些,屈服于自己的软弱与情感——
就如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