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落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那个淡淡的笑容,就像是毫不在意她的拒绝,或者根本没有听到她的答案一样。
可过了几息之后, 他慢慢放下了那只举高烛台、试图去看她脸上神情的左手。烛台所发出的光芒渐淡, 光晕从她的脸上移开了, 笼罩在他们的身躯上。
“……为什么?”
他脸上依然带着那个浅浅的笑容,但维持到现在的浅笑,以及听上去毫无异状的声音,组合在一起,不知为何却让人感到一阵悚然。
谢琇顿了一下。
她不着痕迹地审视着他那张俊美含笑的脸, 却一如既往地,从他脸上看不出他是真心感到困惑,还是仅仅出于愤怒而在反问。
烛台的位置虽然下降了一点,但在她的这个角度看去, 烛火却依然能够在他的深瞳之中投下一点跳动的光点。
那点跳动的光芒在他眸中明明灭灭,衬得他俊美无俦的脸容愈加深沉难测。
烛光只能照亮他一侧的面容, 另一侧的面容上则笼罩着夜的暗影。即使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 他看上去依然俊雅如玉雕,皎若月中人。
谢琇的心下忽然微微一悸。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温声说道:“……因为我已经死了。”
晏行云:!!!
他设想过许许多多她可能的回应, 但他绝没有想到过,她竟然这么直言不讳!
他一惊之下, 身体比大脑更要先做出反应。
他猛地丢下自己左手里的烛台,疾步往前奔去, 脚下有些踉跄,一下子就到了她的面前, 在她微微惊讶的眼神里,他蓦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五指会如同抓到了清风或雾霭一般,穿过她的手腕,什么都触碰不到;但他下一刻就猛然打了个寒噤。
……因为,他竟然真的碰触到了她!她的身躯是温热的!是真实存在的!
他本以为自从自己登上皇位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震惊得一时忘记了反应、忘记了理智、也忘记了思考。
然而这一刻,他却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身躯因为刚刚的踉跄而微微前倾,左手牢牢握住她的腕间。她身躯的温度通过那只手的掌心,一点点传到他的身上来;而与此同时,他们的脸容也无限接近,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她呼吸之间的温暖气息,像是春日陌上踏青时,在春风里传来的花草香,温暖,柔软,清冽,令人心旷神怡——
他的呼吸不由得有一点乱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混乱地在她脸上逡巡,气息不稳地开口:
“……可是,你有温度,你是真的——”
她微微讶然了一霎,继而仿佛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哂然而笑。
“死生两隔,人鬼殊途……即使我能短暂借着鬼神之力还阳,也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已……”
晏行云:!?
“鬼神之力?还阳?”他愕然地重复了一遍她话语里的关键词。
“那你此番能在……人间待多久?”他很快就好像接受了她玄幻的说辞,立刻急急问道。
谢琇:“……”
俗话说得好,开启了一个谎言,之后就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圆……
“……不多,几个时辰而已。”她谨慎地答道。
她其实可以在这里呆上数天。但目前看过来,大虞街市热闹繁华,百姓安心游逛,照这个路数继续下去,必定是“初露盛世之象”这一类的好方向。
这也可以说明,作为新帝的晏行云是非常合格的。
只要他不耽误正事、不草菅人命、不荒废国政,其它的一些小细节——譬如他愿意住在哪里、他的后宫是充盈还是空虚之类的——其实全然不重要。
更何况,假如她这一次的旅程顺利圆满结束的话,未来的盛应弦即使受到时空管理局的征召为他们效力,利用两个小世界不同时空的时间差,他也完全可以不时回到这里,继续做他的兵部侍郎——或者继续升官。
那个时候,他总是可以监督着天子不肆意妄为地做些有伤社稷黎民的坏事的。
但现在,天子好像有些别的想法。
他轻轻地笑了一笑,重复了一遍:“……几个时辰?”
谢琇:“……嗯。”
她原本觉得自己只发出这么一声,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下一刻,晏行云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就猛然收紧了五指,使她“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气。
“你……!”她愕然地睁大眼睛望向他,却发现他那双深黑的眼瞳里涌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风浪。
“几个时辰,完全不够啊……”他喃喃低语,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像是要将她的整个灵魂透过瞳孔,完全吸到自己的身躯里,与他合二为一似的。
谢琇有些无奈,也有一些恻然,低声道:“我已不能再帮助你分毫,你又何必执着?如今你登临大宝,权掌天下,富有四海……”
她刻意夸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忽然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谢琇:……?
这是……怎么回事?“灵魂印记”回归本体,也不应该影响到他的精神状况吧?因为他以前也不是那种病娇乖戾型男主,反而精神十分强大,蛰伏许久,忍辱负重,一朝良机至,即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