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一阵心悸, 下意识就要抬手咬破指尖,将渗血的手指按到长宵的眉心去。
在上一世,这是一个绝佳的、安抚他的符法。以她的血珠为引子,按在他的眉心, 血滴入体, 辅以法咒, 可荡涤心魔,唤醒神识,清静内心。
但她的牙齿刚刚咬到手指,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一世,她再也不是那位拥有着“善果一族”之血的谢十二了。
她的血, 并不具备那么巨大的神异力量。
可是——
下一刻,一声梵唱仿佛从天而降。
“处世界,如虚空,如莲花, 不着水;心清净,超于彼, 稽首礼, 无上尊——”
长宵那几近激狂的动作乍然而止!
谢琇愕然地转过头去,望着那梵唱的来处。
乌云滚滚, 暗夜无光, 昏昧的夜色下,一袭素袍的年轻僧人, 左手缠绕着“十八子”佛珠,右手则单手立掌, 正站在那里!
于暗夜之中,他微垂的眼帘, 缓缓抬起。湛然有神的目光,就在半空中对上了她的视线。
越过数十数百人,他怡然微弯了一下眉眼,温声说道:“阿弥陀佛。”
其他大多数人并没有很好地察觉到这一番暗潮汹涌。
他们只知道震惊了:“……国师大人?!”
邢大学士一党神情一振。
总算来了一个不可能站在谢太后一方的大能了!
虽然国师大人地位超然,很有可能谁也不站,但他顺应天命,不违天道,总不可能天道就是支持牝鸡司晨的吧!
邢大学士其中一名弟子喊道:“国师!国师大人何故至此?”
国师这才慢慢地将视线转向他们那边,淡淡一瞥,道:“贫僧夜观天象,见天象有异,正应在此处,便随其中示意行来,正好到了此地。”
那人见他言语平和,态度公允,也放下了心来,喜道:“难得大师到此,正应为我等主持公道!”
玄舒一双修眉微微一抬,道:“哦?什么公道?”
那人急急道:“我等为了正义与公心,联合起来,欲阻止谢太后牝鸡司晨,迫害忠良,挟持天子,干预朝政……奈何那妖后手段了得,花言巧语,撒娇卖乖,骗得诸君多有心软,一时下不了手……”
国师大人果真霍然动容。
他的左手一颗一颗拨动着缠绕在掌上的佛珠,眉目重又低垂下来,在佛珠拨过了十几颗之后,他才轻声说道:
“……撒娇?”
谢琇:“……”
很好,关注的点永远是歪的,这就是佛子玄舒的特点吗。
但之前说话的那个人却并未体会到国师大人这个问句中的暗流涌动。
他只看到国师大人并没有像前几人那样,一上来就旗帜鲜明地要站在谢太后那一方,于是便更加振奋了。
“妖后自有一套摄人心神的法门,我等防不胜防!”他竭力表现出那种“受到打击的正义之士”的模样,说话简直慷慨激昂。
“如今眼见朝中柱石多为谢后所惑,我等惶悚无地,简直无法可想……”
他单手握拳,悲愤地瞪着谢太后的方向。
“国师大人!若你在天象之中,真个看到了甚么上天示警的意图,就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以安忠臣之心哪!”他呼天抢地,痛心疾首。
但与他这般激烈的态度截然不同,国师大人一身素袍,若清风朗月,从容不迫。
他的左手依然一颗一颗佛珠,有节奏地拨动过去,听了那人激切的诉说,也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将视线又投了过来。
隔着人群,他的视线落到了谢琇的脸上。
国师大人容颜高洁,浑身仿若自带柔光效果,站在黑暗里,亦是那么引人注目。
迎视着这一脸圣洁无伪的模样,谢琇却慢慢勾起唇角。
天象越坏,对她而言,就越是好事。
她不相信这个近似乙女游戏的剧本里,还会提及什么不利的天象。毕竟,普通玩家是进来对着人气榜上的诸位美男,体验心动的感受的,而不是进来对着什么荧惑守心一类的不祥预兆,体验入狱的感受的。
除非那个特殊研发部,就是要剑走偏锋来点纯狱风!否则的话,这种奇特的天象,就已经预示了一点什么——
忽然,玄舒开口了。
“你想……得到什么?”
他的这一声并不高,但不知为何,却使得场中诸人都一时茫然。
有人不禁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国师在问谁?他又想要做什么?
没人能够真正揣测得到这位年轻国师的心中所想。
但他的目光确乎是投向庭院另一端的谢太后身上的。
慢慢地,在他目光经过之处,还站着的人们一个个开始移动自己僵硬的脚步,让开了一条路,使得他的视线再也无人阻挡。
在那条让开的道路尽头,是经历了整夜的鏖战,半身几乎都被血浸透的、大虞年轻的监国太后。
谢太后一身黑衣,衣袂染血;而国师玄舒一袭素袍,不沾尘埃。
她的脑后高束着一条长辫,英气袭人;而他的头顶戒疤宛然,低眉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