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云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声调大小, 盛应弦也是武艺高强之人,耳力绝佳,应当是听见了。
但盛应弦的脚步甚至没有停滞片刻。
他似乎压根就不把大虞摄政王这个人放在眼里,直奔被围攻的谢太后而去。
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谢太后那边虽然被许多人纠缠住, 但形势并不危急。
要应付这些虾兵蟹将, 以谢太后的身手,应当绰绰有余。
然而盛使君却好像并没有看出这一点来。他始终沉凝稳重的神色早已不见,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眉目下压, 面有戾色。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评价道:“……关心则乱。”
他的侍卫偷眼瞟了瞟自己的主子,又绷着脸警惕万分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谢太后与邢大学士一党的激斗之上。
……王爷的语气似乎有些酸。
他们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盛应弦不理会这一路上遇到的人, 幸而那些人也没有过来烦他的意思。
他听见那些兵卒之中有人迟疑地叫他“使君?”,也有人惊慌地低喊“使君怎么来了!”, 有人议论“使君脸色好难看……莫非彏小将军他们真的是假传使君命令?”……
他其实听得到周围一切的声音, 但他浑不在意。
他再英明神武,其实也只是个凡人。
他想得到自己情愿接受朝廷的封赏和赐官, 朔方内部定然有人会不满。自然也会有人联想到他做出这等决定, 背后是否有着那位他曾经辜负过的未婚妻谢大姑娘的影子。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老部下、他上位之后收伏的堂弟……竟然真的联手将他困住, 以为这样就可以害死谢琼临,让事情重新回到他们所认为的“正轨”!
盛应弦紧紧抿着嘴唇, 眼中燃烧着炽烈的怒焰。
即使谢琼临不是他曾经辜负过的心上人,他们也不应该这样去算计她!
以数十、数百悍卒猛士来围杀她一人……
他简直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撑到了现在的!
虽然策马冲入“摘星楼”这方庭院的时候, 他才看清楚她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而是游刃有余、应对从容……但这仍然不能减轻半分他心头的愧疚与愤怒。
那一瞬,在他心头涌动着的情绪,竟然是不顾一切的,是一种想要抛却所有、也要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冲动。
他顺着那股冲动,扬起了声音——
大吼道:“住手!!”
几乎与此同时,随着他这一声大喝,谢太后手中的长剑忽而向上一挑。
剑尖由此变向,斜斜刺向对面健卒的手腕。事出突然,那健卒猝不及防,只觉一股浩然气劲自对面传来,带得他一时间竟然握不住手中的刀;随即腕间一痛,他下意识松手,眼前就闪过一道寒光,竟是大刀已然脱手,斜斜飞上半空!
大刀尚未落下,便听得“铿”的一声,居然是谢太后持剑又在刀柄处一拨。不知她如何用了巧劲,那柄刀的坠落之势陡然中断,转而飞向另一个方向——正是邢大学士所站之处!
邢元渡年轻时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年老体弱,就更是吓得心胆欲裂,连连后退,连一句“太后逞凶杀人啦!”都喊不出来了,还是他身旁拼命护着他的学生替他喊的。
“快来人啊——太后逞凶杀人啦——”
当的一声,斜刺里有数柄长矛伸出,将那柄飞来的刀拨到一边去,落在了地上。
场中的空气,也陷入了沉寂。
因为那位今夜事变发生以来,一直未曾露面的盛使君,却已到了众人近前!
在逐渐露出云层的月光映照下,他英挺的容颜显得有丝苍白。
他在距离众人数步之遥的地方就已经停了下来——因为当时谢太后刚巧挑飞了那柄刀。
当那柄刀被人磕飞落地以后,他也就没有再拔足疾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那些与谢太后缠斗的健卒里,有一多半是朔方军,此刻见他们的使君走过来,那些人未及多想,已经下意识地向左右分开,为盛使君让出一条通路来。
那些人形成的包围圈的正中央,就是谢太后。
此时看到他大步走过来,她似乎也有点惊讶,一低头却看到自己右手中的长剑上沾了血色,于是抖了抖腕,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滴,复又重新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地直视着他。
盛应弦一直走到谢琇的面前,才停了下来。
他和从前不太一样。今夜的他面容有点苍白,脸上没什么血色,鼻翼快速地翕动着,微张的唇间逸出急促的呼吸,额角带了些汗珠,看起来样子不是很好。
谢琇猜测他定然是在朔方大营里着了什么道,此时还能赶过来,说不定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她事前反复斟酌今夜的各种变数时,早就已经把“盛应弦无法前来”当作了一个必定会出现的条件,因此她也从未寄望过他能及时现身,为她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