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瑾渐渐发觉, 谢十二真的是个怪人。
她说自己不是虞州谢氏的族人,但一身除妖之术又极为高强。
这一路上,来围攻他们的不止是妖鬼,还曾经遇到过一次剪径的土匪。但谢十二居然连单纯对付凡人的武功也不弱, 顺手就抄起了都瑾防身用的那柄长剑, 让他呆在马车车厢里别下车, 又啪啪啪一连在车厢壁上贴了几枚灵符,对他说“此为加固防御之用,你只要呆在车厢里不出去,就无人动得了你”。
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来之前, 她就掀起车帘跳了下去,在土匪堆里杀进杀出几个来回,直到剩下的那些土匪终于明白碰上了硬茬子,惊呼着抱头鼠窜, 逃了个干净。
都瑾:“……”
行路时,他温文腼腆, 不擅与他人攀谈;但她却总是脸上带着一丝可亲的笑容, 与人交谈一番,不动声色地就把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都套了出来。
若要露宿野外时, 她便啪啪啪地在马车车厢壁上贴好几张那种所谓的“防御加固符”, 嘱咐他一遍“只要不离开车厢,就没人动得了你”, 然后提剑跳下车去打猎。
都瑾曾经试着去摸贴上那种灵符之后的车厢。摸了一周以后,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只觉得车厢壁好像格外坚硬,手感简直像是……石头。
他是个很乖的人, 她让他呆在车厢里不出去,他就一动不动地呆在车厢里,直到车外一股烤肉的香气传进来,伴随着她的笑声。
“吃饭啦,都怀玉!”
随着这一声呼喊,她一下子掀开车帘,探头进来喊他。
当她看清他果然乖乖地坐在那里,甚至双膝并得好好的,正在乖巧读书的时候,她的脸上一下子就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他便觉得,车外虽然已是暮色漫天之际,但她的笑容重新映在他视野里的一霎,便如天光满眼,夺人心魄,不可逼视。
他渐渐觉得自己好像被谢十二保护得太过于好了,上京路上的前半段那些被妖鬼频频追杀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就仿若一个噩梦那样,竟然有丝不真实的感觉。
只有当他把目光投向车外,发现环绕着马车骑马前行的那些护卫们都不见了,他才能意识到,自己是度过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旅程,又是怎样在生死边缘,被谢十二所救。
她让他多想想再许诺回报救命之恩的报酬。
可是都瑾想了一路,都不觉得自己当初许诺得太多。
这一天他们已经到了距离京城只有三四十里的一座小镇上。
那座小镇背靠着一座小山,春日将至,山上青草已经有些返青。
都瑾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脏总是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来。
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了。
他年少成名,十四岁中举,正是大好前程在前方的时候,都家一夕翻覆。
祖父当初的遭遇极为凶险,大家皆认为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翻身,婶娘也因此害怕被连累而求去。继而在回乡的路上,父叔又陆续故去,最终到达云边镇的,只有祖父和他与都弘兄弟二人。
所幸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之后,新帝继位,祖父当初被诬陷的罪名也得以平反。可是祖父已经到了暮年,心灰意冷,不愿再度上京。于是,重振都家门楣的重责大任,便落到了都瑾一个人的身上。
而且他又已远离京城那么多年,并不知晓此刻京中种种状况,那些盘根错节的诸多关系,不能形诸于口的利害冲突……
他理应紧张。这是很自然的。
都瑾试着调适自己的呼吸,可徒劳无功。
忽然,旁边递过来——一只花环。
都瑾:!?
他愕然地瞪着那只花环,好几息之后,才沿着那只递过花环的手,慢慢看向身边的人。
是谢十二。
她拿着的是一只草编的花环,花环一侧还插着一朵巨大的花。
都瑾:“……你这是为何?”
谢十二弯弯眼眉。
“算是提前为你预演一下状元簪花游街。”她说。
都瑾:!
他惊讶得简直愣住了。
而谢十二好像也有点缺乏耐心,见他不接,便强行踮起脚来,将那只花环往他头顶上一扣。
她编的大小恰恰好卡在他头顶,花环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草木之香,悠悠钻进他的鼻子里,忽然让他有些脸热了。
“你……”都瑾想要让她拿下来,想说这是在外头,被人看见了终究不好……但到了最后,他却卡了壳,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谢十二背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欣赏的意味。
“都怀玉。”她叫他。
都瑾:“什……什么?”
谢十二笑了起来。
“你定能如愿以偿。”她说。
都瑾:!
他的胸中一震,仿佛那些刚刚的气闷都被一扫而空。
他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头顶还戴着那只有点可笑的花环。
“承你吉言。”他望着她,低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