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抬起眼来,望了一眼窗外。
很好,夜幕降临。
国师——也就是佛子玄舒——在这个剧本里好像比较边缘化,出场次数并不多。
但在有限的那几次里,他看上去似乎是个克己复礼的人,谨守分寸,对年轻的太后丝毫不假以辞色。
谢琇一度以为这里的佛子应该就是借用了玄舒的外表和性格设定,并且还是在“三生事”的那个小世界最初的状态下,佛子心中只有大道,并不打算与这些红尘俗务多做纠缠。
她当然也查过这个剧本里,佛子是如何成为国师的。
结果就是那种最普通的设定,玄舒虽然年轻,但深具佛缘,在襁褓之中就被大护国寺的方丈捡到,后来因为年幼时就露出了不俗的慧根,被方丈正式收为关门弟子。
大护国寺的方丈是上一任国师。在他圆寂之后,他的大徒儿玄颂继任了大护国寺方丈一职,但时年十七岁的小徒儿玄舒,在方丈临终前向朝廷上表交待身后事时,在遗表中被方丈推举为下一任国师的候选人。
方丈说,玄颂身具仁厚慈悲心,又有长袖善舞之手腕,足以料理大护国寺的一应事务。因为大护国寺不仅仅是大虞的最高皇家寺庙,还担负着一些诸如冬季施衣、荒年施粥之类带有官方色彩的慈善事务;凡有佛家诸寺庙需联合起来做些什么事的时候,事务庞杂,玄颂心细如发、沉稳有度,定能胜任。
然而他的诸弟子之中,于佛法一道造诣最强、最有慧根的,却是他的关门弟子玄舒。并且,方丈通晓的其它杂学,如卜算、观星一类,玄舒也尽皆学了到手。作为国师,玄舒当是不二人选。
因此,这一代的国师大人,就是国师大人,不再需要另外操心大护国寺的运转问题。
他也搬离了大护国寺,住进宫中为他特辟的住所,题名为“荣枯斋”,从此一心一意地一边修行,一边关注着星象龟卜之类的提示。若预测到了什么,他便会上禀皇帝;若需要他作法祈福,他也义不容辞。
……完全就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只是长得和从前的“佛子玄舒”一模一样而已。
也因此,他恪守本分,严遵戒规,从不曾单独前来慈惠宫拜见过她这位年轻守寡的太后娘娘。若是有什么事,也都是命人前来慈惠宫禀报,请太后前往“荣枯斋”叙话的。
而太后出行,必定劳师动众,身旁为宫人侍者所簇拥;即使进了“荣枯斋”静室,旁边也必定有国师手下的小沙弥侍立在侧,于礼法上、于戒律上,也便无懈可击了。
……所以,今天在入夜之后,国师大人却主动来到慈惠宫请见,实在是出乎了谢琇的预期。
她默了一霎,还是点头说道:“宣。”
春煦放轻脚步退下,不多时又引着一人踏进殿门。
那人身形如松,一身灰色僧袍,本是极度低调;但外面还罩着一袭御赐的正红袈裟,上面勾勒出的田相格用的是金线,甫一迈进殿中,门旁的烛火恰好映照其上,泛起一点明亮的光芒。
他垂首迈过门槛之后,并没有急于跟着春煦匆匆往前走,而是就那么伫立在门边,抬眼向着谢琇的方向望过来。
谢琇也正好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那些名录,正要把右手中的毛笔也放下,就察觉到那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因此下意识同样抬眼回望过去。
于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就在半空中轻轻一碰。
大殿深阔,谢琇看不清玄舒脸上的神情,只看到他重新又举步,从容不迫地向着她走了过来,步履轻缓且沉稳,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了下来,立掌向她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谢琇打量了一下玄舒,见他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不由得有些纳罕。
除了一开始的“都大少爷疑似中邪”事件,引得她不得不请他出手之外,她其实并没有再去招惹或妨碍他的平静生活。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甚至都没有再见过面。
曾经也是一位小世界男主的佛子玄舒,活得就像一个npc那样平静、乏味又无趣,远离主线剧情,并不介入红尘纷争。
无论是朔方围城,还是会试舞弊,又或是户部在无声无息之中大换血……这些大事静悄悄地发生或正在发生,谢琇不相信以他的聪颖或耳目,会错过这些消息,但他就是一言不发,在“荣枯斋”中维持着极为正常的起居作息,每一天都犹如一个设定好日程的机器人那般地活着。
但今夜……他为何突然迈出了“荣枯斋”,主动来到了太后的寝宫?
谢琇心下一瞬间翻腾过无数想法,脸上却还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向他颔首,一抬手道:“国师大人有礼了。不知国师大人难得登门,所为何事?”
玄舒却并没有立刻言语,而是用眼神四下一滑。
春煦:“……”
她乖觉地向着上首的太后深施一礼,小碎步飞快地退下了,还不忘轻轻地将殿门合上。
谢琇:“……”
本宫这个大宫女为何如此体贴!简直体贴得有点过头了!
虽然要让她说,她应该也会满足国师大人无声的要求,遣走春煦,与他密谈;但这种国师大人一个眼神、旁人就乖觉地按照他的意愿满足他的风格,还是让她这位监国太后感到了一丝丝权威被人挑战的不悦感。
于是,她脸上的笑意也就淡了三分,问道:“现下国师大人可愿赐教了吗?”
玄舒就仿佛没有听到她那句绵里藏针的问话一样,再度微微倾身,立掌道:“阿弥陀佛。”
然后,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他的神色变了。
变得无比冰冷——却又认真。
“贫僧夜观天象,察觉到此世之气机混乱至极。”他静静地说道。
“再如此下去,紫微易位,天道逆行,恐将引发无法挽回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