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一瞬间, 几乎要苦笑起来。
……要?怎么要?又如何能要?
他是割据一方的节度使,麾下众将蠢蠢欲动,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抢着往他身上披黄袍,眼中已经没有了朝廷和小皇帝, 只有从龙之功;而她则是竭力要弹压朔方异状、还要防备朝中保守派臣子不服她管制的太后, 腹背受敌, 如临深渊。
谁会愿意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
她现在甚至都不能真正确定,盛节度使这边是否真的代表着一条能走得通的感情线。
古往今来,只流传着太后与摄政王的逸闻,可是谁听说过太后与节度使之间的故事呢?
她来这里,也只不过是因为这个被选中扮演“朔方节度使”的人, 是盛应弦。
仿佛在某些可能的地方寻找他,变成了一种习惯。假如望见他,那么这个故事便总不会变得太糟——
因为,他总是值得信任的。
即使一路上, 会有再多的人离她而去,他也总是会以一种令人信赖的姿态, 停在那里等待着她, 向她伸出手来,等着她去牵起他。
因为, 他总是愿意与她并肩前进的。
这种想法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在脑海里、本能地想要承认的反应。
即使他这一次被分配到了糟糕的身份、背景和剧情, 到了最后,他依然会向她道明那些被辜负的过去掩埋之下的真相, 然后真诚地问她,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她垂眼俯视着他, 忽然泛起了一点糟糕的念头。
她故意不回答他,而是挨近他的脸, 双唇悬宕在他鼻尖上方,故意吐息如兰地反问道:
“如何要?盛使君这是……愿意做本宫的情人吗?”
见她听了自己最低声下气的恳求,不但不干脆地答应他,反而拿腔拿调起来,用了最生疏、最正式的敬称,向他抛出一个最无礼的问题,盛应弦的气息滞了一瞬,嘴唇颤抖着,一时间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可是她却那么坏心地挨近他,身躯也因为这种无限的接近,而仿佛马上就要擦蹭出什么火花。
他还没有回答,又听见她用一种类似戏谑般的语气,继续问道:
“即使做了我的情人,不能朝朝暮暮相聚,这也可以吗?”
“即使要分隔两地,这也可以吗?”
“即使还有那么多彼此分歧的大事横亘其间,朔方的、京城的……这也可以吗?”
她又连续向他抛出了三个问题,在他听来,一声比一声更要急促,一个比一个更加致命。
他的心绪就如同提线木偶那般,被她抛出的这几个问题连上了几条线,一下一下牵动着,被操纵着向高处升去,那几条细线却愈绷愈紧,似乎马上就将断裂。
是啊……他几乎要沮丧起来。
总是有那么多问题横亘在他们中间,就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老天注定的什么姻缘,是他一直在奢望,一直在强求……
而她,站在他难以触及的地方,还保持着可怕的冷静和理智,一直在叩问他——
“如果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缘分的话,那要怎么办呢?”
“如果我们其实都不能算是一个世界的人了,那要怎么办呢?”
“如果我们之间注定不可以永远在一起的话,那要怎么办呢?”
那一句一句问题,如同她刚刚握于手中的利刃那般,切割开他原本已经混沌的意识,像雪亮的闪电,自空中直劈而下。
劈开他因为回忆往事而变得脆弱的心脏,劈开他因为此刻亲密的接触而变得迷茫的脑海。
……使他清醒地,得出了一个答案。
即使那样——
“我不在乎那些。”他嘶哑地答道,慢慢拿下了遮掩在双眼上的那只右手,目色清明地仰望着上方的她。
他的眼下犹有一行可疑的水迹,但他此刻仿若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要度过千难万险也好,只能相守一时半刻也好……”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信什么天意,也不信什么命运。”
“我只知道——”
他的那只右手慢慢攀上来,试探地去碰触她抚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见她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他的右手便一下子覆盖上来,温热的掌心完全盖在她的手背上,微侧过脸去,温柔地用脸颊蹭了一蹭她的手。
“即使我的人生再重来一次、两次、无数次……”
“遇见你,就是我人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琇琇。”
谢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