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谢玹的目光刚刚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就立刻垂了下去。他的人也随之折腰,一揖到底。
“臣谢玹,参见太后娘娘!”
谢琇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前,望着这位曾经在小世界里被她所扮演的小少女所仰望的、强大而正直的好哥哥,朝着她深深施礼。
而当时与他相斗、至死不休的那位大妖鬼,此时正站在她身后,还充当了他们两人相见的引荐人——
这个剧本不止一次让她感到了命运的荒谬可笑,但哪一回都比不上这一次。
或许以后,也只有与那位“有不臣之心”的朔方节度使盛如惊当面对峙、兵戎相见时,才能胜过此刻她心头涌起的荒谬感吧。
她咽了一下,强行压下了梗在喉头的那个硬块,方弯起眉眼,温言道:“快快免礼。”
谢玹直起身来,依然如同她记忆之中一般气宇轩昂,清正端方。
他气质里的正气,与盛应弦的那种,似乎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虽然同为“正道之光”的人设,但谢玹身上带着一种清晰的少年感,换言之,有着鲜明的赤子之心。
而盛应弦或许是在朝为官多时之故,更加成熟稳重一些,也更坚定隐忍。
不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位历尽千帆,心若赤子的谢二郎了。
久得……让她自心底深处,油然生出了一种怀念。
云边一别……相去已远,别来无恙?
她敛下气息,抬脚跨过门槛,掠过谢玹的身侧,径直走入书房。
“我不知道你都查到了一些什么,”她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冷然说道。
“但我既然在,就不容许这种黑暗不公之事存留于世间。”
谢玹转身,目光投向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那里摆放着书房里的唯一一张椅子——的年轻太后。
不知为何,他的胸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欣慰、安心与怀念的情绪。
就仿佛她只要一出现,这世间便再也没有能令他发愁之事。
只要她安然站在那里,只要她在这世间好好地存在着——
他便有勇气一往无前,斩妖除魔,披荆斩棘,去除灭这世间一切的黑暗、污浊与不公,维护这世间的公平、正义与和平。
他终于转身走回去,走到她的面前,从袖中取出折好的几张纸,摊开在书案上,再推到她的面前。
“此乃臣于坊间听来,欲重金走门路贿赂同考官泄题或调换试卷以舞弊的相关人等姓名。”
谢琇:……!
果然不愧是谢扶光啊。
在监国太后面前,他作为人微言轻的小小主事,连婉言铺垫都没有,一张口就直指科举舞弊案的关窍。
舞弊的方式以及参与人员,他甚至都调查到了,还写于纸上,明显就是打算呈交给长宵为他找来的这位贵客。
谢琇心下一动,不急着责问舞弊案相关事宜,反而先问道:“你何以将这些都写在纸上,落于实处?须知这么做很危险,容易落人口实,被人发现……一旦对方发觉,提前欲将你灭口,你怎么办?”
谢玹似是微微有点惊讶,飞快地抬起眼来,好像想要看她一眼,但视线只抬到一半,他强大的自制力就已经阻止了他这种不合礼仪的举动。
他重新垂下眼去,注视着桌上的那几张纸,沉声道:
“臣不知长宵公子会为臣找来什么人。他只说他手眼通天,若臣想要将此事一查到底,他有感于臣为国为民一片忠心,愿意替臣找个不倒的靠山……”
谢琇:“……”
这一番话在她听来,简直处处令人感慨。
前一世的谢扶光若是知道到了这个副本里,他还要将那个可恶又可恨的大妖鬼称为“长宵公子”,怕是恨不得给自己当真拍上一记百无心杜撰的那个“闭口符”。
而且,他又何以对长宵的话如此信服?长宵虽然这一世因为出身变成了天界战神,眉目气场间少了前世那种邪佞风流之意,但也不至于一脸正气到了令人没有深交、就可轻信的地步……
难道,真的是因为谢玹彼时已经走投无路,只好把全副身家性命轻易地押在长宵的许诺上?
谢琇一肚子疑问,只得装出一副完全不知前尘的神色,好奇似的问道:“你与长宵竟是如此相交莫逆吗?兹事体大,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她的话音一落,谢玹还未回复,站在一旁、原本懒洋洋地不想管这边交谈的长宵,倒是喊了起来。
“喂!你怎可如此诋毁本……本公子的名声?”
他气急之下,差一点把“本座”那个自称说出来,幸而及时咬住舌尖,换成了“本公子”。
“本公子可是为了此事日夜奔忙,殚精竭虑,虚耗心神……”他抱怨道。
“没成想到头来一句好话都没得着,倒要先捱你一顿怀疑!真真是不识好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