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这一个表哥, 平时并不以‘大表哥’称之,与他也并无甚么私情。”她说。
“但我今日一上来就以错误的称呼相称,又佯装出对表哥思念不已的样子,若是真的表哥在此, 怕不是立刻羞愧得无地自容, 要拆穿我了……”
其实, 她做这一场戏,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骗过长宵,让他有理由认为,她是今天到这里来之后,才发现都瑾体内的神识并不是他自己的。
不然, 她何以解释她一上来就知道长宵在此,还知道他的真名?那枚灵符,若是不知道他的真名,可是不会起效的啊。
长宵却对她这一番话深信不疑。
他回想了一下, 果然是一上来就已经被她的表现所误导,不由得懊恼了片刻。
这凡间女子当真狡狯!
但眼下他想重新回到都怀玉的躯壳里渡劫, 却须得跟她打个商量了。
不然的话, 谁知道她手中拈着的,是什么更厉害的灵符?
奇怪, 凡间有这么厉害的术法吗?他以前怎么不知?
长宵暂且把这些疑问都丢到一边, 道:“本座须得尽快渡劫,但借用的躯壳, 却是有些讲究的,并不是人人皆可。你这位表兄, 命中该当有一劫难,避过了一回, 这劫数下次也还会从旁处再冒出来,躲是躲不掉的。你若允本座借用你表兄之躯渡劫,有本座在此,自当替你表兄顶了此劫,这不是两厢便宜的好事?”
他说得冠冕堂皇,说到最后连自己也要感动起来,觉得自己实属当世一等一的好神了。
可是她依然微微蹙着眉,脸上有淡淡的怀疑之色。在一位神祇面前,她竟然是分毫也不肯掩饰。
“你若不肯说那劫难是什么,我便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她说。
长宵:“……”
你知道在天界敢这么说的人,下场都是什么吗。
不,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挥舞着那枚灵符,好像下一刻就会啪地一声贴到本座的脸上来!
他一阵气不忿,瞪着眼怒道:“不是本座不肯说,而是天机真的不可泄露!若是说出来,便不灵了!如今本座心里知晓,还能防范一二,若是说出来,天机改换,鬼知道下回你这表兄的劫难应在什么地方!”
谢琇上下打量他,最终确认他应该没说假话。
也是,长宵虽然藏在他人躯壳中时喜欢做戏,那也不过是为了伪装得更精准一些。若是换作他自己真身被人发现——就像上一世的最后一段时间那样——他就会肆意地露出自己的本色,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这么一想,那段已经深埋在记忆里的时光翻卷上来,那些小细节和片段零碎的记忆,反而勾起了谢琇的一点感慨。
她还记得自己在屏幕里,看到他在深夜中蜷缩起高大的身躯,紧紧贴着“她”已经冰冷的身子,哽咽着说“夜晚好冷,你也好冷”的样子。
还记得他终于成为了三界之主,却在辉煌华美而毫无人气的神界,于夕阳下,弹奏着那一曲“浣溪沙”,曲终时,无声地说“琇琇,夕阳西下,可缓缓归矣”的情景。
他曾经赌咒发誓说要去黄泉岸边守着她,想看看像她这样狠心无情之人,下辈子究竟能投什么样的胎。
……可是,当这种虚幻的“下辈子”终究到来之时,他们却已对面不相识,相逢如陌路。
曾经无可奈何花落去,而今似曾相识燕归来,却只落得小园香径独徘徊。
谢琇叹了一口气,面容缓和了下来。
“也罢。”她说,“那么你何时能了结这一段渡劫之因果,将身躯归还给我表哥?”
长宵:……?
他反而狐疑起来,警惕地盯着她。那道半透明的神识体,绕着她转了两圈。
谢琇:“……何事?”
长宵道:“你……你怎地忽然说话温柔起来?莫不是还转着甚么要害本座的念头?哼,本座纵横三界一千年,可是不会上当的。”
谢琇:“……”
这算什么?啊?总有刁民想害本座?
她险些笑出来,唇角抽动了一下,终究用强大的意志力忍了回去,正色道:“你既为天界战神,想必护佑三界有功,若是真因此而承担了过多的因果,要渡劫消因,也不是……咳,不能体谅之事。”
长宵:“……真的?”
他轩眉一扬,脱口问着“真的?”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了几分少年气,恍惚间,又像是当年站在廊上、却毫不顾忌仪态地从外头趴伏在她房间敞开的窗口,笑嘻嘻地问她“琇琇我可以吃猫吗”的那个人了。
可是,他的食谱虽然丰富,可是上头从来就没有猫。
他只是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好吓唬那只名叫“阿橘”的三花猫而已。
他曾经是个坏人,不,坏妖鬼。
他还曾经试图要降服她这个“善果一族”最后的遗孤为他所用。那一场心机互斗、死生相搏,并不是假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他也是那个在她死遁之后,像个孩童一般蜷缩身体、依在她身旁,呜呜咽咽地哭她的人。
隔了一生,再来看时,只觉得他虽然依然是那个强大的神祇,但却一点也不可怕了。
因为她心里清楚,她拥有足以降服他的能力。
她释然一笑。
“真的。”她说。
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见她又补充道: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允许我让国师来检查一下我表哥的神识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