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甘心……孤即将执掌天下,富有四海……”
“可是孤最想要的,却再也得不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孤不明白,不明白——”
谢琇忽然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潜台词。
行云梦中认琼娘,同来何事不同归?
既然一路上你我曾经结伴同来,又为何不能同归?
……其实,就只是错过了而已。谢琇想。
她忽而记起,当日仁王遇袭案后,永徽帝偏袒仁王,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下令圈禁晏小侯。
有一夜,盛应弦黑衣夜行,悄悄潜入庄信侯府,告知目前的调查进展。待得他走后,小侯爷却在“含光堂”正堂里,一盏盏点燃铜铸雀登枝连枝灯。
那时候,他将全部的灯盏点亮之后,却转身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迎视着她诧异的目光,说:中夜黑暗,我与琼娘同归。
……原来,他竟然说的是真心话么?
谢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纵使那个时候她相信了他,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让他们总是会分道扬镳的。
回来之后,她有一段时间也常常在想,倘若她没有选择出城刺杀登布禄汗呢?那么他会如何选择?
北陵势大,且已直抵中京城下。围城日久,倘若她不去行刺,援军久候不至的话,中京城内迟早会惨若地狱。
当初她的行刺成功,北陵大营亦被搅乱而引发了营啸,他们的弹药库也被她点燃,成功地又为中京多拖延了一两天。而援军正是在这一两天之内,终于赶到了中京城外。
她当初冒险出手,拼上性命去搅乱局势,正是为了逼他做出选择。
中京保卫战必须取得胜利。所以他必须坚定决心抵抗到底。
……可是她一直不敢去想,甚至也没有问过他,倘若她没有出手呢?他会怎么做?
归根结底,这就是他们两人无法同归的原因吧。
谢琇注视着屏幕上的太子殿下,眼中逐渐浮现了一抹怜悯之意。
她的右手伸进了衣袋里,摩挲着那只装着他灵魂印记的小瓶。
他也有真心。但那些热望、那些权欲、那些野心……永远是被摆在真心之前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灵魂印记是黑金色相间的吧。
权欲之巅、野心之盛,是为黑色。天子之尊、真心之珍,是为金色。
然而世间事,哪有什么都能够抓在手中的好事呢。
相识一场,虽有遗憾,但她也助他登上了人皇之巅。本以为这就足够成全一场因果,却不料他生出的贪欲,本就是无边无际、能够无限延伸的。
但这世间,也有人间天子或天上神佛,也做不到的事情呢。
谢琇微微叹息了一声,手在衣袋之中攥紧了那只小瓶,食指微微屈起,在瓶身上轻轻叩了两下。
就像她因为他做错了事而轻叩他的前额一样。
而屏幕之中的晏行云一直一直都闭着眼,便没有察觉,窗外不知何时,悄悄落下了第一片细雪。
雪花无声飘落,愈来愈大,将窗外的景致都染上了一片白色。
镜头从他身上渐渐拉远,又向下照到了街头匆匆赶路回家的行人们。
而在那一片步履匆匆的身影中,唯有一道人影,依然步伐稳健,身姿挺拔,单从背影看,也能看得出气势沉凝、卓尔不凡。
他此刻撑起了一把伞。
那伞面上绘着白雪红梅。
而持伞的郎君一身靛蓝衣袍,白绸领口,腰束白玉带,益发显得蜂腰猿背,身姿挺拔,卓尔不群,俊朗无匹。
在镜头里,他一直都是以背影出现的。而镜头就那么一直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渐渐远去,走出了繁华的长街,离开了热闹的人群,走进了一条长巷,镜头里巷口墙壁上钉着的路牌一晃而过,上面写的是“青云巷”。
这条长巷里已是无人。雪已薄薄落满了一整条街巷。他走在雪地上,细净洁白的新雪上便印下了一朵朵脚印。
最终,他停在青云巷中一户宅邸的大门前。
雪夜之中,两扇乌漆大门紧闭着。而那位持伞的郎君停在数级台阶之下,微微昂起头、抬起了伞面,似是要去看那两扇深锁的大门。
而伞面在镜头里一点点抬高,那郎君俊朗英挺的容颜,也就自下而上,一点点展露出来。
先是方正的下颌、再来是紧抿的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当他绷紧下颌、紧抿双唇的时候,脸颊上便有一处小小的唇涡若隐若现。
谢琇虽然一瞥之下,从背影便早已经认出了他是谁,但当他的整张脸从伞面下方整个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翕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弦哥”。
那是,盛应弦。
即使当初曾“知君用心如日月”,发誓要“钟情誓拟同生死”,但到头来,终究未能共生,也没有同死。
大雪纷纷,无声落下。
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七载时光,两度聚散,到了如今,也只得孤灯衾寒,相思无用。
谢琇的心头忽然涌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崔女士当初,注视着病榻上的徐慎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是遗憾未能在这个小世界里终成眷侣,还是……遗憾相爱一场,终究万般无奈,两地分离,不得善终?
仓库里所储存的那一瓶瓶所谓的“灵魂印记”,又是为什么要被留下来,被珍惜地保存着,慎重地保管着,被一重重大门和防御措施保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