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应弦试着去感觉身躯各部位的状况, 可是他区分不出来哪里是哪里了;他浑身都刀割似的疼痛着,也记不清自己刚刚在激战中到底是哪几处中了刀。
他只好低低地说:“我……我还好……”
“唉。”他听见她大声叹息了一声。
“还能起身吗?”她问道,又去摸他身躯的各处,好像要查看一下他到底是哪里不对似的。
雨声震响, 像是要盖过她低弱的声音。
“此间事已了……我们找匹马, 回中京去……”
盛应弦费了一点力气, 才辨明她所说的是什么。
啊,她成功刺杀了蛮王登布禄吗。
他模模糊糊地想道。
身体很沉重,脑袋里像是被灌满了浆糊,大雨将他浇得像是一条吸饱了水的破麻袋,哪里都又沉重、又软趴趴的, 浑身使不上力气。
他不记得自己在被她找到之前砍了多少人,甚至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在到这里来之前又经过了哪些地方。
他只知道,小折梅找到他了。
他们都还活着, 小折梅要带他去找一匹马,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他竭力想要控制自己变得沉重而虚软、不太受控的身躯, 然而徒劳无功。
最后他几乎就像是被小折梅半拖半抱着行走, 架上马背的。
那匹马好像也不是他们骑来这里的马。不知道小折梅是从哪里找来的。
不过,在暴雨和营啸的双重夹攻之下, 北陵大营好像已经不足为惧, 不能阻止他们一同离开了。
小折梅在策马前行,而他靠在她的背上, 双手环绕过她的腰,来稳住自己的身躯不掉下去。
不知道行了多久, 他在半朦胧中,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喊叫, 还有箭枝嗖嗖飞过的声音。
啊,是被那些残余的蛮子发现了吗。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小折梅的腰间,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掉身后射来的箭。
左肩好像传来一阵刺痛。算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中京城巍峨高耸的城墙在他们面前出现了。
外边还有残破的瓮城。
大雨渐渐止息。
小折梅好像翻身下马,而他因为牢牢箍住她的腰间,几乎是被她一道带下来的,下马落地时站立不稳,还一跤摔倒在地。
太狼狈了。
大虞当年名噪一时、意气风发、威严凛凛的盛指挥使,历经多少惊涛骇浪,亦能坦然前行;一生之中或许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无力过。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盛应弦极力撑起自己变得沉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里,是高耸的城门。
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有人从门后钻了出来。
他们好像在欢呼,在关心地围着他们询问。
可是他有一些疲累。或许是因为浇了太多冰冷的雨水,大雨和泥水将他的伤口浸泡得过久,如今他浑身乏力,四肢发冷,脑袋却在发热。
他听见小折梅模模糊糊地在对城里出来的人说“他伤得很重,小心些”,听见有个略熟悉的声音喊道“盛侍郎在发热,快送他去医馆”……
然后,他感到胸前衣襟微微一动,像是小折梅往里塞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他的大脑此刻已经完全不运转了,硬要去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他挣扎着要去拉她的手。
他听见小折梅在他耳畔轻声说“我们已经回到了中京,他们送你去医馆,弦哥,你得赶快去疗伤,你会好的”。
紧接着,她的手从他的手边轻轻错开了。
然后那些人好像把他放在了什么上面——是春凳?长凳?门板?……无所谓了;继而抬起了他,匆匆向着城内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目送盛应弦得到了妥善的救治,谢琇终于放松了一点点,肯让自己流露出沉重的疲惫之意。
她的腰弯了下去,像是累得再也没力气站直一样。
但她的理智还在工作。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就这么长时间站在城门外。
于是她勉强挪动沉重的脚步,从城门打开的那条不怎么大的缝隙里,一步步走了进去。
……但她一迈进城门,就愣住了。
因为晏行云就站在门后。
他不知是何时来的,此刻就那么沉着脸,不辨喜怒地站在那里,一身的锦袍被雨浸得半湿,似乎已经来了许久了,甚至忘记避雨。
于是谢琇便站定了,也没有再顾及什么在他面前的仪态,右手叉着腰,好像显得十分疲惫似的,略弓着腰,一下下地剧烈喘息着。
在她身后,守门士卒重新把城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