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火炮轰击城门,西门的城墙和残余的瓮城理应还可以挡得住蛮子的冲击。只要再坚持二三日,总能等得到一路援军……
而且,蛮子没了弹药,没了火器,大汗又死于非命的话,本就纲纪废弛、结构松散的北陵大军,说不定士气一挫千里,就此各自散去逃命,也未可知!
盛应弦的目光明明灭灭了数次之后,渐渐地变得冷凝。
……像是反反复复权衡了无数次,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一样。
他攫住她肩头的双手十指陡然一收,攥得她有一点疼痛。
谢琇讶异地抬起了眼,与他的视线再一次在半空之中相遇。
这一次,他目光清正坚定,锋锐而不可挡,像是一柄完全出鞘的利剑,誓要荡平世间黑暗一样。
他攥紧她消瘦的双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同你一起去。”
谢琇:……!?
她只觉得大脑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尘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在一片混乱与混沌之中,唯有一个念头,慢慢地打脑海的正中心升了起来,高悬在半空中,红光大作,就像是一种警示一样。
“……弦哥,你会死的!”谢琇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可是她面前的盛应弦,却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听到这样的宣告似的,反而还朝着她笑了笑,语气也一派平和宁静。
“是啊。”他说,“我知道。”
“你……!你疯了!”谢琇怒道。
在短暂的茫然和混乱之后,谢琇的大脑终于渐渐恢复了理智的运行。而在那之后,打她翻滚的脑海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你……你没必要跟着我去送死!”她急急道,“你忘了你肩上还担负着这个国家的责任吗,你知道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太子在朝中势弱,并没有多少可靠的人可以信任,还有多少事必须得你去做才行吗?倘若你现在就轻易放弃了你的生命,那么——”
她并没能说完。
因为盛应弦已经轻轻地笑了起来。
醇厚的笑音从他的喉间泄漏出来,在夜幕的遮掩之下,躲藏在城楼下这少人知道的角落里,他的笑声竟然有一霎那带给了她某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她正在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明天早上醒来时,就会发现阳光明媚,世间平和,有一身劲装、蜂腰长腿的俊朗青年在她窗下舞剑,庭前玉树在清风里簌簌作响。
“顾不得了。”他温声答道。
“那一切我都知晓,可是……”
他顿了顿。
“我全然顾不得了。”
谢琇:!
和她所表现出来的激切和愤怒截然相反,他现在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笃定而安详的。
就像是他已经安然接受了这种无法逆转、也不会改悔的命运一样。
“你需要帮手,折梅。”他甚至镇静地开始跟她客观分析了起来。
“点燃火器库或炸毁火炮,都会弄出极大的动静……若是提前惊动了登布禄,让他有了防备,对你后续的计划极为不利。”
“这样的话,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更要避人耳目,容易一击即中。”
谢琇:“……”
她根本不能说她即使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只是登出小世界而已,而他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倘若他会死在这里的话,那么她还如此冒险,又所为何来?
她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盛应弦温柔而坚定地——及时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但我一定会跟你一道去。”
谢琇:“……”
盛应弦不理会她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继续平和地说道:
“我上次任你孤身离去,已经悔恨了许多年……”
“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一次了。”
“你既是去做有利于家国大义之事,又何不一并成全了我的家国大义?”
“难道便只许你牺牲自己,不允许我也这样做?”
他的笑声里带着一抹不散的惆怅,与深深的叹息。
“大虞并不是只有依靠我一人,才能撑得下去……朝中诸君,也总有那么几位不是尸位素餐之辈。若是没有了我,也自有其他人接手,来完成那些于国有利之事。”
“于公,你需要我的援手,才能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于私,我……”
他说到这里竟然迟疑了一霎,似是在选择着措辞。可是他似乎没有找到更好的方式,于是他一咬牙,选择坦白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折梅……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在这世间苟且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