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如同檐下悬挂的风铃,在夜风中轻轻碰撞出的清冽响声。
盛应弦情不自禁地就点了点头。
然后,那根手指从他唇上撤掉了。
小折梅撤身后退,向着他狡黠一笑。
“很好。”
盛应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不由得脸上浮起一抹苦笑。
他只能无力地补救了一句:“……折梅,莫要让我担心——”
可是她朝他笑得那么狡猾又可恶,一脸得意的样子。
“没办法啊——”她拖长了尾音,一脸笃定地说,“弦哥是怎么样都会担心我的吧?”
盛应弦:“……”
虽然说确实如此,可是……可是……就不能稍微给他一句“好的”,哄一哄他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吗!
他叹息似的说道:“我的确是一直都会担心你……但假如知道你会谨慎行事的话,心里或许可以稍微好过一些。”
他放低声音,在夜色之下,他的嗓音听上去温柔低回,仿佛还带着微微的一点胸腔共鸣,像是弹奏古曲的名琴。
“折梅,”他轻轻说,“我不愿见你舍生忘死,只愿与你……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谢琇:……!!!
她刚要转身离去的脚步停顿在了原地,震愕地望着盛应弦。
即使有夜色的掩饰,但盛侍郎的脸上似乎还是有一点发红,正好被她看个正着。
不知为何,谢琇的心里忽然一恸。
她刚要收起灵符、将周围恢复原状的手忽而一僵,打消了那个想法,蓦地向他奔去,三步两步就到了他的面前,径直纵身,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来势汹汹,冲得又猛,居然把猝不及防的盛侍郎冲得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张开双臂,刚好把她承接到了怀里。
盛应弦有点惊讶,脸上又泛起了新的热意。
“……折梅?”
她的脸一径地埋进了他的怀里,声音听上去也有点闷闷不清。
“弦哥!”
盛应弦顿了一下,似乎从她的呼唤里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曾经行刺北陵汗王的孤胆公主,曾经在皇帝寝宫外驭使天地之威、如同天人一般的太子妃,其实,也只不过是那个又勇敢、又爱笑的小娘子啊。
她本应无忧无虑地生活,做一切她想做之事;就如同他记忆之中的那样,湖上风起,吹动她的衣袂,荷下影动,水波粼粼,她临风而立,整个人看上去都闪闪发光。
她就应该一直是那样一个洒脱、自信、骄傲又快乐的姑娘。
可是如今,太多的艰难却压在了她的肩头,让她一直必须无畏无私地去冒险。
他知道她勇敢无惧,是拯救大虞的英雄,但也真心希望,今后再不必让她如此。
在她去后的五年间,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倘若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让她无忧无虑、肆意快活地生活着,那么即使他不能陪在她身边,也没有关系。
……只要有那么一个地方就好。
如今,她回来了。
固然她如今的身份,让他们无法再朝朝暮暮,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即使是这样站在一旁,能够知道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他叹息了一声,用手轻轻一下一下地抚摸她脑后如云的乌发。
他不由得微微抬起眼来,遥望着今夜的夜空。
天空中一轮弯月,静静地从苍穹里,向着这黑暗大地上,洒落一地银白清辉。
世事浮沉,天意如刀,倘若不能相守,又为何当初要让他们相逢?
蛮族大军压城而来,他早已将一己之生死置之度外。
然而,他想让她活着。
可是他也知道,她决不会在这种时候后退,更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城而去,自顾逃生。
因为……她可是大虞史书上记载的,最英勇、最无畏、最大义凛然的荣晖公主呀。
他这么默默地想着,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
他不会因为想要替她周全性命,而劝她苟且偷生、先行逃离。那样做,是侮辱了她当初在北陵国都只身行刺纳乌第汗的闪光节操与品行,就如同怀疑她如今竟然没有了和从前一般的风骨那般;即使内心再痛苦、再不舍,他也万万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他只会在危险降临时,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先去直面死亡。
……不过这一点就不必告诉她了。
他低下头,用手捧住她的脸。借着今夜皎洁的月色,他看清了她一脸感动的表情。
他一顿,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方才所说,句句都是真心话,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可并不是为了……让她感动若斯,进而为自己讨点好处的啊。
他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满眼的跃跃欲试,就好像听了他那一番话,感动得不得了,必要做点什么,来报回给他似的。
他嘴唇微动,道:“折梅,我只是——”
他本想说“我只是坦白说出实话,并没有想强迫你回应的意思,你不回应我也可以的”,但刚刚说了几个字,便觉得眼前一花,这一番话全部都折在了肚子里。
因为小折梅猛然跳起来,双臂勾住他的颈子,啵的一声,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