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说完,觉得自己的羞耻度已经上升到了极限,体温都快要把自己烫熟了。
“如今……该做的,还是稳固朝局……北陵大军已到了太平府外,若再进逼,将直抵中京城下……”
说起正事来,他便愈说愈是流畅了。
“圣上不擅兵事,张后居心不良……之前已经拖延了许久,导致时局已经败坏到了如此地步,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谢琇听着听着,眉头就是一挑。
都到了这种地步,盛六郎还有心思惦记着国家大事,该说真真不愧是盛六郎吗?
她垂头望着他,看到他气喘吁吁,头发都有一些散乱了,官袍的领口不知何时已经大敞开来,里头的白色中衣领口亦是歪歪斜斜。
他的俊容上泛起明显的潮红,若是再衬上官袍的紫色与中衣的雪白,便是一幅色彩缤纷的好风景。
她紧盯着他胸口那衣衫微分之处,充满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今天这一出并不在她的预期之中,她刚才含怒而来,也只是为了尽快救出他而已,但经历了几番艰难战斗之后,居然还能领到这样的福利,也算是好好抚慰了她的一番辛苦。
罢了,今天的确不是该如此纵情的好时机。
晏行云这个太子,简直明晃晃写着“得位不正”。倘若他能率领京城军民打赢中京保卫战,这个位子应该就能坐稳了,即使永徽帝真能奇迹般恢复视事——不过她猜晏行云应该不会给这位便宜父皇这个机会了——也不可能动摇晏行云这个太子在中京保卫战期间积累下的威名。
但是,倘若他失手,或被什么人算计,输掉了这一战……
说不定小世界都会崩了,还提什么将来,什么大位?
生活不易,谢琇叹气。
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又抚了抚盛侍郎那张泛红而热烫的英俊脸庞,万分不舍地慢吞吞欠身,从那张前朝御榻上爬了下来。
当然,这一路上她又故意挤挤挨挨,惹得盛侍郎倒抽了几口气,脸上红潮更盛三分,便不消再说了。
她立于那张紫檀木大扶手椅旁,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发皱的衣衫,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
剑鞘刚才被她丢在了殿外,此刻她只能明晃晃地倒提着那样兵器,剑刃上甚至还沾着稍早前在战斗中染上的点点血迹,站在那里,俯望着喘息未定的盛侍郎。
“弦哥可需要帮忙?”她想了一想,还是体贴地问了一句。
然而盛侍郎却闻言变色。
他那张英挺俊朗的脸上,红潮瞬间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和颈子上,狼狈不堪地撇过头去,说话甚至都结巴了一下。
“不……不用了。”他的声线听起来竟似比刚刚更哑了三分。
“给……给我一点时间,等等就好……”
谢琇:?
她迷茫了一霎,忽而悟了。
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移了一点。
盛应弦:!!!
他一瞬间就明白,她应当是猜到了其中的关窍。
他顿时羞愤欲死,一骨碌就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扯官袍的前襟,掩饰似的整理来整理去,却总也调整不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谢琇:“……”
她的左手藏在身侧盛应弦看不到的地方,猛掐自己的大腿,这才勉强把一波笑意忍了下去,没有出声。
“咳,”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把剑鞘丢在殿外了……我先去寻回来,弦哥等一下若整理好了,便直接出去找我吧。”
盛应弦:“……”
他勉勉强强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当作回答,现在只想胡乱地把这要命的小娘子敷衍出去,莫要再在他眼前逗留,将他的窘状尽收眼底!
他眼前人影一晃,是她已大步走出殿门,果真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他。
虽然方才他羞恼难当,不由得盼着她先出去、给他一点整理自己的空间,但此刻她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却又盯着空荡荡的殿门口,难得地发起了呆来。
刚才也有那么一时半刻,他陷溺于意乱情迷之中,仿佛忘记了一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艰难险阻,忘记了他们中间曾经被迫分离的那五年,忘记了如今虽然他们都重新身处于同一座城之中、同一方天空之下,但彼此的身份已经形成了一道鸿沟,将他们愈隔愈远,直至这一刻,几乎迢迢不可飞渡。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慢慢紧握成拳,揉皱了掌下的那一片衣襟。
仿佛在辽远的记忆之中,正有一位眉眼飞扬、身形灵动的小娘子,撑着一叶莲舟,从藕花深处荡来,长篙一挑,便将一颗绣球遥遥向着他抛过来,眉目含笑里,含着深深的期许。
当绣球落进他怀中的那一刻,湖上有人正在唱着一支采莲曲。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