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说了一个字, 便又噎住了。
好在谢琇也没有指望他说出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来。
此刻也不是求夸奖的好时候。
她一扬手,那柄环首刀以及那串钥匙,就沿着牢房栏杆间的隙缝,顺进了小侯爷的牢房里。
“接着!”她清叱道, 急匆匆又补上一句。
“你且自己开锁, 我先去解决对面那几个人!”
小侯爷:“……”
他连一个“好”字都未曾说出, 就看到她匆匆转身,径直冲向那几名未被刚刚那股古怪的狂风吹跑的杀手。
以一敌三……还是敌四?
站在他这个位置上,牢中昏暗,刚刚一顿扰攘,又碰巧吹灭了他牢房中点燃的油灯, 使得他有一点看不清楚。
他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
可即使是看不清楚,他也能朦朦胧胧看到那一袭青衣的身影,周旋于数人之间,腾挪时如风中拂柳, 出招时又如水畔劲苇,于“飘飘若仙”和“劲捷若飞”之间来回切换, 一人独战三四敌手, 竟丝毫不落下风。
晏行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谢大小姐的身手实非常人。她从前于初遇之时,竟是向他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本领。
虽然那时他也有藏拙之举, 最后出手对那杀手头领一击必杀, 也是因为不欲再让对方多生事端;但此刻亲眼目睹谢大小姐将那神妙无比的符箓术与武功结合得如此之好,晏行云还是感到了一阵有点不甚真实的恍惚感。
就好像自己原本以为可以用虚幻的爱慕和关怀等等诸般情感, 笼络到一位于自己的夺嫡之路上极有帮助、亦极为可信的同伴;但此刻对方一旦展露真正的实力,却远在自己能够想像的水准之上, 甚至深不可测。
于是他便有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那个人暂时与他同行, 是因为她想要这样做,却不是因为他为她构建出的深情迷境;一旦她不想这样做了,便会一夕远遁,而以他的诸般手段,根本不可能笼络得了她,也阻止不了她离去的决意。
他甚至带着一丝惘然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身影。
他看得出,她其实压根不需要他上前援手。
去依靠一位女子的本事去解决问题,对他来说也并非不可接受之事。
在他眼里,世上诸人,不分男女,只分“有用”或“无用”。
但他的夫人,此刻以一敌三……不,敌四,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对手。她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他忽而感到了一阵异样。
仿佛世间诸般分类,都不能很好地描述她的特点,亦不能将她归之其中。
此刻见她将那三数蝼蚁皆放翻在地,右手微微一抖,将刀刃上沾染的血污抖落,就那么拎着长刀走回来,他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在这里站了许久。
他连忙略弯了腰,试了几次,将牢门上的门锁“咔”地一声打开。
她停在他的牢房之外,打量了牢房内景一番,笑道:“如此简陋,倒是委屈小侯爷啦。”
她语调里的打趣之意太鲜明,晏行云不由得默了片刻,方从牢房里走出来,往远处张望,皱眉道:“其他那些人上哪里去了?”
谢琇笑道:“自是被我召来的那阵狂风,沿着通道一直倒卷回去啦。不过也该跑回来了……莫非是在大牢门口,被什么人绊住了?”
晏行云眉目冷冷,望着那条通道的远处,道:“……也该来了。”
谢琇:“谁?”
晏行云道:“自是来迎接你我之人。”
他瞥了她一眼,眉目间略有些得色,像是把她小小地堵了一记,就算是他的胜利了一样。
“必定今日事发突然,张后在宫中经营二十余年,根深叶茂,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要反应起来自然比我的人手要快一些。”他缓缓说道。
但在谢琇看来,他的言外之意简直就是“但我也不差”。
她不由得抿唇笑了。
确实不差。
能以这个“遗珠”的假身份,在宫中、在朝堂上经营出不小的势力,在这等重要日子也不过是迟来几刻,已经实属不易。
她不由得说道:“不知宫中究竟出了何事……”
晏行云道:“天子数日前还精神百倍,要拿我下狱问罪,咄咄逼人,图穷匕见……何故今日忽然病重?必是前线战事不利,一时气血攻心,突然引发了甚么重疾,无法视事……这才让张后有了可乘之机。”
他现在已经连“皇后娘娘”这个尊称都懒得使用了。
“张后”其实已经算是非常无礼的说法了。
谢琇默了几息,道:“那我们出去看看?你且走在我身后。”
她自己觉得这很正常,人间兵器不走在前面开道,难道要让己方脆皮主将上去送菜吗。
但晏行云听了她十分自然的提议,却面色一变,表情几近阴沉了。
“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因畏怯惜命,而处处躲在夫人身后,推夫人上前抵挡?”他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一双黑瞳深不见底,幽幽盯着她不放,像是觉得她把他看得如此低,让他大大丢了面子似的。
谢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