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叹了一口气, 然后双手环绕过怀中那颗头,在晏行云的头顶心落下了一个安抚的吻。
她温暖的掌心贴着他一侧的发鬓,柔和的语声在他的周围回荡。
“长定……”她说,“我给你唱个童谣吧?”
晏行云微微一愣。他的身躯虽然投在她的怀中, 肩背依然僵硬了一霎。
谢琇不管他怎么想的, 径直说道:“我以前……跟人学过好多好多有趣的童谣喔。可以哄小孩子睡觉的……”
不知为何, 晏行云突然有些羞恼。刚刚那种晦暗无尽的、近乎阴鸷的情绪也如同流水一般,退下去了一半。
他有点恼羞成怒地故意挺了挺腰,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然而她却噗地一声,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嘲笑之意,反而含着许多的宽容与温柔之情。
“我听说, 好孩子应该得到奖赏嘛……”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又低又温柔。
晏行云想嘲笑她“你的奖赏就是唱个歌?!”,但不知为何又突然不想这么说了。
他只是觉得浑身懒洋洋的,方才埋在她胸口的一顿无声的流泪, 仿佛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与情绪。他保持着靠在她胸口的姿态,应道:“哦, 那你就唱啊。”
他能感觉到她在他头顶无声地笑了笑, 那只温柔的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鬓发,果真曼声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一点红, 弟弟骑马我骑龙。
弟弟骑马沿街走, 我骑蛟龙水上游。
我骑蛟龙行万里,腾云驾雾因风起。
欲上九霄会腾龙, 千里清光伴我行。”
晏行云:“……”
这明晃晃的暗示,即使他现在心绪极度不稳, 也能听得出她的用意是什么。
每一句都有“我”,每一句都有“龙”。
对于他这个假的“龙子”而言, 还能有什么龙腾九霄之日呢?
他的心下渐渐沉凝,到了最后竟然是寂静一片。
他这种性格的人,虽然谋划的最大、也是最长久的计划陡然落空了,的确会有那么一段时间难以接受现状,但他会自我平息那些怨愤与不甘,不会让那些负面的东西影响自己太久。
他的心性之坚忍,岂是一个身世真相所能够动摇的?
在这真相爆出之前,他难道就真的在那座巍峨华丽的舜安宫之内作为主人度过一朝一夕了吗?
不,他永远是飘零在外的,永远是不被认可的,永远是被遗弃的,永远背负着屈辱的出身之秘。
“私生子”的名号,能比“农家之子”好听到哪里去?
所不同的是,他终究还能拿着这屈辱的名号,拉大旗作虎皮,召集一群投机分子、大胆之辈,做些意欲颠覆大位的谋划。
因此,刚刚的悲愤也好、怨怼也好,甚至是痛泣、不甘和脆弱也好,固然有着真实的成分,但若不是他不加压抑、刻意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话,她又如何能够看到?
他擅长于压抑情绪与情感,所泄露出来的,一定是他想要给旁人看的东西。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攻陷谢大小姐的绝佳时机。
和满京城的其他贵女不同,谢大小姐拥有宝贵的、难得的“自由意志”。
她的目标仿佛也不在后宅,甚至不在后宫。
她懒怠于压制不听话的妹妹,懒怠于跟其他那些不甘心看到一个女冠占据了“庄信侯世子夫人”宝座的贵女们较劲。这并不是因为她惧怕了她们,或对付不了她们,而是因为她压根不想在她们身上耗费心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在她的身上,他仿佛能够看到这句话的体现。
很巧,他也一向以这句话自许。
所以,他必须将谢大小姐拖到他的阵营中来。
……哪怕是需要自曝其短,哪怕是需要哀怜示弱。
他的身世隐藏着惊天大雷,现在还可以用承王的存在来牵制,但若是哪天承王一死而没有留下后代,永徽帝一念不合,打算把他一脚踢开的话,届时他便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几乎在得知这一秘密的那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
要尽量多给那位皇伯父承王多多送些补药过去,吊着他一条命。在自己的谋划事成之前,承王还不能死。
也要尽量多地把朝臣和勋贵往自己这条船上拉。“摘星会”也必须动起来了……
可是今天早朝,皇帝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依照往年成例,命仁王代祭永固寺大琉璃塔。
他自然知道,当一件事真的变成“成例”的话,该有多么可怕。
之后大家大可以因循成例而行,要打破它便难上加难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他更是要争分夺秒。
但眼前的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