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坐在他的腿上, 面朝外侧,完全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只觉得小侯爷一阵一阵的温热鼻息透过夏日本就轻薄的衣衫,全部吹拂在了她的后背上, 令她坐立不安。
“郎君?”她试着唤了一声, “你怎么……”
可是她的问话再度被小侯爷打断了。
“别动。”他闷声道, “借我靠靠。就靠一会儿……”
谢琇:“……”
啊这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吗?!
她无可奈何,想要挺直肩背,坐得好看一点,但是小侯爷的脸就那么贴在她脊背上,害得她动弹不得。
她还以为小侯爷要问她“今晚跑到哪里去了”, 又以为小侯爷要问她“你知道今天早朝上皇上下的诏旨了吗”。但是小侯爷一时间就只是这样温顺却紧紧地靠着她的背脊,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琇无可奈何,伸出手轻轻地拍抚着小侯爷紧紧缠在她腰间的手,一下一下地, 说道:“究竟是怎么了啊……”
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带着一点平时很少见到的、真切的温柔和怜惜, 让晏行云的肩膀倏然抖了抖。
然后,他听见她更加柔和的声音, 那声线柔和得几如梦境, 简直就像是今夜高悬于夜空的、近乎满月的圆月所洒下的温柔清辉一样。
他的脑海之中莫名地浮现了两句诗。
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
“长定?晏长定?”她的纤指覆盖在了他略有些发抖的手背上, 轻轻摇晃了两下。
“到底是怎么了,可以对我说说吗?”
晏行云想要开口, 却一瞬间咽喉哽塞,千头万绪, 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咽了咽,喉结上下滑动了数次,才开口道:
“你知道……‘庄信侯’的‘庄信’二字,作何解吗?”
谢琇:……?
糟糕,她没有熟背过“谥法解”啊。
不过她倒是有点模糊的印象,“庄”和“信”两个字,至少不算恶谥。而且,永徽帝还有个儿子被封做“信王”,倘若“信”还不算好字的话,他也不会给儿子当封号吧?
她顿了顿,试着答道:“呃……我不太知道这些……我长于郊野之中,未曾学过这个……”
在她身后,紧贴着她背脊的小侯爷也仿佛微微一怔,才叹息着低笑了一声。
“啊……我竟然忘了。对不住。”
谢琇:……你别这样彬彬有礼啊你这样让我心很慌啊?!
她勉强“嗯”了一声,又抚了抚他的手背,问道:“那么,‘庄’作何解?‘信’又作何解?”
小侯爷在回答之前沉默良久。
最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谥法中有云,‘死于原野曰庄’,‘武而不遂曰庄’。”
谢琇:!!!
什……什么叫死于原野?!武而不遂就是武功不成的意思吧?!
她震惊得几乎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才说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她的声音里含着强烈的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还有一丝对他的心疼之意。晏行云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那种沉重的辛酸却并未稍解。
他默了默,又道:“《左传》中云,‘守命共时之谓信’。便是要我们顺依天命、见机行事,也要完成君命,此之谓‘信’。”
谢琇:“……”
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呼了一口气,心想今天早朝上皇帝命仁王代祭的口谕一出,这层关于“遗珠”或“流落在外的皇长子”的遮羞布实则也摇摇欲坠了,索性直言说道:“拿这么两个字来给……呃,侯爷做封号,他那点小心思真是上不得台面,亏他想得出来!”
好在她从来没有刷过什么忠君的形象,反而对永徽帝隐然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感,聪明的晏小侯早就知道。因此她现在带着义愤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晏行云也不觉得有多么的惊讶。
或许说,他正是在等待着她说出这一句话,来撕裂覆盖在“遗珠”这个传说之上的那层最后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吧。
他意味不明地闷声笑了一声,重又紧了紧自己环抱着她腰间的双臂,把自己紧贴着她背脊的脸,又在她背上多蹭了几下。
谢琇:“……”
对于这种事业批来说,表现亲密这种事情一般也是别有用意,不是后头紧跟着的一定是雷,就是一定有事要她相助。
当然,目前为止他们还是绑定的坚实盟友兼政治夫妻,他有事要她出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要求,她还是会答应的。
但问题是,他怎么蹭个没完,也不说下文啊!
谢琇纵使再满心同情,也不免被小侯爷蹭出了一点火气——单纯的火气。
她索性单手一握小侯爷勒在她腰间的手,使了一些力气,强行就要转身去看看小侯爷此刻的表情。
小侯爷原本可能只是在借着蹭蹭这个动作来抚平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因此他并没有防备谢琇会突然发难。
此刻他猝不及防,未及施力,竟然真的让她转过了半个身子!
虽然还是侧身状态,但谢琇的视野已然能够看到小侯爷的脸。
电光石火之间,她不由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