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道:“我虽不那么了解今上, 但他是那种将一件重要大事交待给心腹之后,就不闻不问,直到事情结束等人回报的人吗?”
晏行云默然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他要知道过程。”他说。
永徽帝虽然不是事无巨细全部从头过问到尾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但倘若是他所认定的重要大事, 以他的掌控欲而言, 必定会在事情进行的过程中也要知道进展和细节。
否则他那么依靠云川卫是所为何来?
云川卫所办之案, 与刑部不同,大多涉及云川卫在监察百官勋贵的过程中所察觉到的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循线深挖,有时候能挖出一桩惊天要案,有时候可能只不过白忙一场。
譬如当初的仙客镇, 说起来开头还真是盛六郎因为拒绝了师父临终许婚的遗言,有些过意不去,看在过世的师父面上,打算从别处对小师妹稍加安抚, 才开始调查小师妹上京途中于仙客镇遇险一事。
谁知道查着查着便牵涉到了曹家身上去,最终掀开一桩大案。
也因此, 云川卫的旧档之中, 这类简短的记录非常多。只怕若要去查郑故峤名下的档案,就连他某年某月某日在何处约了什么人喝酒, 都能看得到。
……这是何等的工作量。
晏行云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只盼他们没有因为郑故峤死去已久, 而销毁了他的档案啊。”他说。
谢琇:“所以我们得尽快开始。”
小侯爷深以为然。
第二日他便问她:“夫人有没有别的神通?”
谢琇:……?
小侯爷道:“想也知道那旧档堆积如山,须得找个人帮忙一起查阅, 节省时间……我想着,若是夫人还有装扮得让别人都认不出的本事的话, 我便可以让夫人一道进去帮忙了。”
谢琇:!这个想法好啊!我可是易容高手!
但她表面上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于是她扬了扬眉, 唇角浮起一点恰到好处的欢喜来,道:“我的确学过一些这类的本事……不过郎君为何要让我去?难道云川卫之内,便无一个可信之人了吗?”
她充满关切地看着他,仿佛满心都是他和他的大计一样。
小侯爷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
“那些人虽也算我的手下,但何曾可信?”他敛下长睫,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丝脆弱之意。
“都不知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忽然有一天为了其它的好处而出卖我……”他轻声叹息,忽而抬眼,用殷切的目光执着地望着她。
“可唯有夫人,一定不会背叛我。”
谢琇:“……对,自然如此。”
两人对着飚了一通戏,谢琇也不故意拿乔,当着晏行云的面,便打开一只小箱子,对着镜子涂涂抹抹了一番,又打散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高马尾,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假喉结贴在颈子上,又在那四周扑了些粉掩饰边缘粘贴的痕迹。
然后她站起来要去换件衣服,却看到小侯爷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
啊,对。
此刻他看到的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眉清目秀、喉结宛然,却穿着女装,难怪他觉得辣眼睛。
谢琇索性冲着他笑了笑。
晏行云:“……”
及待她从内室再度转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小厮的服饰。
晏行云此人,有时候是有点世家公子的骄矜讲究之气在身上的;其特点之一,就是他带出去的小厮和长随都平头正脸,颇有几分清秀,就没有一个长相打扮不够齐整的。
此刻这个特点却刚好让谢琇钻个空子。
她走到晏行云面前作个揖,唱喏道:“见过世子爷尊前,小的特来听候吩咐。”
晏行云愣了一息,忽然噗地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她本是明眸善睐,如今却不知在眼睑上贴了甚么,双眼变得细长了一些,倒像是双狐狸眼。
她双颊本来丰润可喜,是标准的鹅蛋脸,当初入宫谢恩时,即使皇帝皇后是怀着挑剔之情来审视她这个替嫁的大小姐,也没说出她外形上的任何缺点。
和她的妹妹比起来,谢大小姐单论外形,的确更符合相术中的有福之相,面部弧线柔和美丽,无一处尖锐。
但现在,她的颧骨却很明显地高耸起来,鼻翼也收窄了一些,面容里多了几分不明显的尖刻之意。
晏行云:“……”
不知为何,感觉更像一只小狐狸了呢。
她还大模大样地跑到他面前来见礼,单瞧她这副样子,若不是事先亲眼目睹了她变脸的一幕,就连他也很难想像,那位清早沐浴在晨光里安然梳发、宽大的衣袖落到肘间,露出一截雪白手腕的贵女,如今可以变成这副唯唯诺诺的狐狸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