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皇上才命云川卫协办……正是要在其中找个平衡之意。”
谢琇:“……”
她这一瞬间忽而有些恍然一梦之感。
啊,对。
毕竟中间相隔了五年——于他来说,是五年;于她来说,是更久更长的时间——因此她几乎忘却了,盛六郎是正义清直的代表,但他并不是不懂得变通之人。
若他一味的只知道刚直,那他不可能迈过那么多风波——张杜之争,私印失窃,父亲亦对“末帝秘藏”有些阴暗打算,未婚妻摇身一变成了邪派护法……桩桩件件,都有可能绊倒他,但他一路上皆大步迈过这些沟沟坎坎,一往无前,去往更远更高之处。
因为他明白,只有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才有可能以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来保证正义得到最大限度的维护。
他可以通融,懂得忍让,明白取舍,同时心头也有一杆秤,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的心头一动,霎时间对面前这个人涌起了无限的爱怜。
这一路上,他不断地在失去,但他并没有退缩,也没有怯懦,甚至没有沉溺于己身的伤痛而踟蹰不前。
她曾经爱他清正,曾经爱他勇敢,曾经爱他执着,当然亦曾爱他大义凛然。
自然,也曾爱他一腔赤诚,满心真情。
然而此刻,她只能目送他匆匆留下一句“若晏世子有心,可从此查起”,便转身离去。
两人共同站在这山坡上的时间,尚不足一刻。
谢琇将那只香炉重新埋入墓前的浅坑中,瓷碟重新摆好,还从旁边的野果树上摘了几个果子,在瓷碟中垒好,聊做供品。
然后,当晚间她将盛应弦提起的要点转告给晏小侯时,晏小侯并没有眼前一亮,反而因为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愈发晦暗了。
谢琇:……?
“哈……好个盛六郎!”小侯爷冷笑了一声,随手将腰间的玉带解开,啪地一下丢到了窗下的榻上。
谢琇:“……盛六郎怎么了?他不是告诉了你此案的要点之一吗?”
小侯爷本来还好像带着几分闲气,扯开外袍衣襟、更换燕居服的动作也有一点大;但听了他这位总是温言细语、仿若满腔柔情的夫人,用反问句直截了当地把他的话堵了回来,他拉开衣襟的动作忽而一顿,有点不敢置信似的慢慢转过身来。
谢琇:……!
说话就说话,换衣服就换衣服,把中衣的衣襟也拽得松松垮垮的,算怎么一回事啊!
她差点条件反射地把双眼闭上。
但这么一来,未免就暴露了她的情意全是伪装出来的;她只好控制住自己那种有害的冲动,反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冲,遂刻意放柔了声音。
小侯爷稀奇地盯着她,盯了好一阵子,忽然意味不明地发出呵的一声轻笑。
“没什么。”他轻飘飘地说。
他又转过身去,脱下外袍,披上摆在床头的燕居服,一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是觉得盛六郎那等大好人,难得肯松一松口,给我们泄露一点线索,因此觉得我这么抱怨,是没有良心?”
谢琇:“……这又是从何说起?”
小侯爷的语气带着一点难得的尖刻,让她感觉有点陌生。
可是他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刻薄,也就没有引起她的强烈反弹,只是心头闪过了一丝异样。
小侯爷慢吞吞地拉上燕居服的双襟,头也不回地说道:“盛六郎是个聪明人,情知张家已被皇上防备,在此案重审中会被限制,他就索性将关键线索通过你递给我,因为我是被皇上推出来平衡势力、与张家相争之人,我去查,说不定也能有个结果,而不必担心会被皇上所忌……”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刚刚谢大小姐脱口而出的那两句反问,让敏锐的他略微感受到了一点谢大小姐潜意识里对盛如惊的信任,因此他笑了一笑,语调变得有一点讥诮。
“真是想不到啊……正直如此的盛六郎,也有这么深的心机。这样一来,他可避开那些被大理寺为难的难堪局面,又可以不去触动皇上对他的宠信,惹来疑忌。哎~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他给占着了呢~”
他拖长了尾音,似笑非笑地说道。
谢琇:!!!
她是没有想过有这种可能吗?不,她是不愿意这么去想。
她绝不愿意相信她的盛六郎,她的薛霹雳,她的弦哥……会有这样深暗的心计,就连晏小侯也要利用起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跟小侯爷辩驳这个的时候,可是她的脸色已经无法遏制地微微沉了下来。
小侯爷精乖伶俐,自然立刻就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气场变化。
他不急着立刻回头去看她,而是施施然将衣带慢慢系好,又整理好微乱的头发,道:“……你很失望?”
谢琇:“……为何这么说?”
小侯爷终于把自己重新打理得闪闪发光,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来。
“因为……”他用一种慢悠悠的、类似唱戏的调子抑扬顿挫似的说道,“娘子怅然若失,为夫深心甚忧啊~”
谢琇眉心微微皱起,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