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微讶, 觉得他应当是猜错了什么。不过这种导向倒也不影响结局,于是她只是垂下眼帘,低声道:“好,你不说。”
她本意是想安抚对方, 可是对方却好像更加愤怒起来, 捏住她腕间的手指又紧了一紧, 仿佛要在那里掐出一圈淤青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他恨声笑问道。
谢琇其实也不太想要知道,但事到如今,只好接着他的话,往下问道:“……为什么?”
那如玉郎君噙着满口鲜血,笑了起来。
他一口鲜血喷洒在衣衫的前襟上, 早已不是当年陌上折柳、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五官疼得扭曲起来,眼眸中绽放出一种类似执拗和乖戾的光芒,看起来倒有了几分作为反派的气势。
“因为——”他竭力将上半身往前探去, 终于挨到了她的肩头,就那么一偏头, 把脸颊侧着贴靠在她的肩上, 仿佛气力难以为继似的。
“我心里,本就没有你啊。”他用气音, 一字一字地在她耳畔说道。
那只手却扼住她手腕, 握得发痛。
谢琇:“……”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种场面应该如何应对才算得体, 只好干巴巴地应道:“……哦。”
他锐利如鹰隼一般的目光锁定她的脸,仿佛要在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失意才肯罢休似的。
“那么, 你失望吗?”他问道。
谢琇差一点就下意识摇头,但好在她还绷住了最后一口气, 知道结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务必不能出任何一点纰漏。
于是她虚着眼眸,望向斜下方。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当他凑近过来之后,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他衣衫的前摆,以及他因为重伤、紧张、虚弱等等一系列原因而呼吸急促、起伏不定的腰腹。
可是天知道,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
“……失望。”她麻木地答道。
“你我走到如此地步,我很失望。”
这应当是他期待中的回答,可是他似乎立刻就愤怒起来。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奔踏于地面的如雷震响。
谢琇便知道这个故事马上就应当结束了。
她垂下视线,最后一次望着他的脸。
“接你的人来了。”她轻声说道。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那你呢?”他恨声问道,“你又要走?”
谢琇有点诧异,笑了一笑,说道:“孤照,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正是你点头同意我以王女之尊出塞和亲的……你说,唯有这样,我们两人才都得以保全……倘若都留在京师,留在那壮丽辉煌的宫殿里,我们两人迟早会有一个人被对方害死——”
沈孤照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的五指很迅速地失温了,指尖变得冰冷。
他抬起头来,还欲说些什么。
但谢琇已经手上略微用力,一根一根坚定地扳开了他的手指。
她就好像压根已经不在乎重伤的沈孤照还靠在她的身上一样,就那么单手一撑地,就站了起来。
乍然失去了她的肩膀支撑,沈孤照的身躯蓦地一摇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他不得不飞快地单手撑地,支撑住了自己的身躯。但这一下似乎牵动了他的暗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以手掩口,指缝间又溢出新的血珠,细细碎碎汇成一条细流,沿着他的指缝一直滑到手背上,在苍白的手背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鲜艳痕迹。
谢琇却没有看向他,而是拍拍自己衣襟下摆上沾染的尘土,转身走到一旁系在树上的马前,解下缰绳,这才回过头来,于夕阳之下,最后一次回顾。
落日衬在她的身后,夕暮的风吹动她的长发。王女只身一人,牵着来自北疆的骏马,即将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北疆去,终生不履故土。
这一幕,落在他眼里,想必会留下令他永世难忘的剪影吧。
她的目光落到沈孤照的脸上,尔后,牵动唇角,轻轻一笑。
“沈令,前路漫漫,善自珍重。愿你权掌天下,长乐无极。”她说。
尔后,她飞身上马,一抖缰绳,迎着夕阳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个大结局再一次获得了极大的讨论度。
自然,谢琇也收到了来自崔女士的特别关怀。
“只有这个世界最适合你,”崔女士说。
“你或许能在这个世界里,挣脱那种麻木倦怠的状态。”
“因为这里或许还有能唤起你兴趣的人或事,还有能够让你为之沉醉和奋斗的人或事……”
谢琇眨了眨眼睛。
……崔女士没有说错。
这里还有弦哥。
还有难解的小侯爷。她这一次的任务目标。
这里有她曾经设置为“锚点”的人。也有想要把她当作“锚点”的人。
她不可能放任这个世界崩溃,永远不会。
而且,小侯爷一天换好几种面孔,万花筒一般,隐隐透露出一副“我能把这世上的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得意样子!
谢琇现在简直是浑身战意沸腾!
因为她甚至不能确定,小侯爷流露出来的这种得意又傲慢、睥睨天下的样子,是否就是他真正的样子,还是——那只是一种他想要给她看的假象之一?
她低下头,轻拎裙摆,拿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贵女派头,款款走向柳树下的小侯爷。
果然,她还没有缓步趋行到他的面前,就看到他望过来的深眸里,一闪而过的那种兴味索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