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他底下的话被她的一声轻笑打断了。
“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她道。
“但愿薛三郎君早日康复。”
他愣住了。
听到前方的长巷里再无声息,只有那匹拉车的马喷出一个响鼻的声音;他忽然又感到一阵愧疚,飞快地再度扬声道:“某只是想说……其实我是——”
那细微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下定决心。
“我是——”
可是,定云道长再度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是谁。”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无声地用口型说出了三个字。
……盛如惊。
他是薛三郎。是薛霹雳。是盛如惊。是盛六郎。
……也是,她的弦哥啊。
可是,时光飞逝,世事沧桑,眼下她容颜已改,顶着其他人的身份,即将去奔赴另外一个人的命运……
即使他的双眼无碍,此刻他们相对而立,恐怕也只有沉默无言,见面而不相识吧。
而且,她又要如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姓名、身份、年龄到容貌,没有一样能够与“纪折梅”对得上号这个巨大的问题?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古代世界,可并不是什么仙侠世界,更不流行借尸还魂这么一说啊。
谢琇深呼吸了一下,扬声道:
“薛三郎君,保重。”
她说完这句话,眼看他居然还要摸索着下台阶来送她,不由得差点气笑了。
拘泥于这种礼仪与风度,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也要尊重旁人,这或许就是盛六郎的可爱之处吧。
她又后退了一步,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天寒路远,不必相送。”她道。
薛三郎……不,盛应弦——的脚步猛然一顿!
这一句话,他从前未曾听别人说过。但此时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忽而悸痛了一下。
就这么迟疑的一瞬,他已听到不远处车夫挥鞭,车轮辚辚,马车已重新前行离开的声音。
他废然低叹,道:“进去吧。”
勇叔搀着他进了府内,立刻就有小厮奔去禀告其他主子。不多时,他的长嫂——盛大郎盛应弘的夫人何氏,就率着人急急赶来了,一迭连声地命人去抬春凳,请大夫。
他不得不出言阻止,说自己并无大碍,眼睛想必解了毒也就好了,来个人来扶他慢慢走回去即可。
此时他的长随连营也赶过来了,慌忙来扶他。何氏又让人拿着帖子去请太医。
盛应弦想了想,也未阻拦。
他视力不便的消息传出去也罢。说不定能激起一些水面下隐藏的土鸡瓦狗。
他慢慢走回了“立雪院”,坐在正屋里,掏了掏前襟,摸出几个药瓶来。
他晃了晃,听见一个药瓶里发出的是沉闷的“噗噗”声,显然是药粉。
他再晃了晃其它瓶子,大多是药粉发出的噗噗声,自然也有盛着药丸子的,发出的是沉闷的“咚咚”声。
当他摇晃最后一个药瓶的时候,瓶子里发出的却是清脆的“哗啦哗啦”声,倒像是几枚质地极硬的圆珠子似的,听上去和其它药丸发出的声音一点都不一样。
他心下明了,这想必就是定云道长所说的“解毒丹”吧。
他的手下意识摩挲着那个盛有解毒丹的药瓶,脑海里却怎么也勾勒不出那位女冠的模样。
她说话行事的态度让人感到一阵熟悉,仿佛跟她相处起来是很自然之事。她踩着他容忍的限度,如同在悬崖上起舞,却从未踩到危险的范围之内。
五年之后,他再度遇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然而,小折梅已经走了五年。
中京城外落雁山上的那座荣晖公主墓,也已矗立了快五年。
而刚才在府门外,勇叔对她的态度也是陌生的。他能够感觉得到,勇叔对她的态度有一瞬间甚至有些提防,他知道那是因为勇叔情不自禁地想要替小折梅打抱不平,驱赶那些对他别有用心的小娘子。
这么说来,勇叔真的不认识她。
她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
谢琇让马车来到谢太傅府门外,背着包袱跳下车,打发走了马车以后,就上前去咚咚咚地敲门。
为了赶路时变装和盛应弦伪装成新婚小夫妻,她并没有作女冠的打扮。也因此,太傅府的门房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您是——”门房拖长声音,带着狐疑和提防。
谢琇轻咳一声。
“你们连大小姐都认不出来了吗?!”她冷笑道。
门房:“……大小姐?”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大小姐不就在府中吗?这是哪里来假冒的……”
谢琇脸色一沉。
“我多时不回府,却不知道如今二小姐已经鸠占鹊巢了。”她嘲讽地说道,“既如此,我便在此提前恭贺二小姐新婚了——”
一想到资料里的谢二小姐谢璎,心头的白月光就是刑部左侍郎——当然,她现在知道了,刑部左侍郎就是她的弦哥!——还对盛六郎纠缠不已,甚至还为了他拒亲;她就感到一阵恼火。
她一仰脸,鼻尖快要戳到天上去,傲慢道:“盛侍郎就由我来接收了,多谢二小姐成全!”
说着,她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