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就调大了音量,终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背景里的一点不属于佛子玄舒的声音。
佛子玄舒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当初他与阿九分别之地。
他没有任何的愿望或念头,也并不打算在此地做些什么。
他既不是来斩妖除魔的,也不是来缅怀过往的。
他只是觉得心头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做,似乎这空洞的人生,也毫无意趣;只想来到这里,行走于荒郊枯草之间,或许他就能找到一个答案。
上百年已经过去了,距离此地不远的那些村落与小镇,此时也已经荒芜废弃。
此地渺无人烟,唯有枯树昏鸦,还能偶尔在此现身,几乎已经彻底地沦为了一片荒地。
然而此刻,他却听到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有些荒腔走板的一段歌声。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万里归来颜愈少……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玄舒:!!!
他猛地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这阙词他也还记得。
是当日他与她一起离开琢玉城的时候,在街头听见的。
那是他们此世一起历练的起/点。但此时再听到,不免有些一语成谶之感,仿佛冥冥中已然预示了什么——
他心下忽而一空。
视野里,出现了一名癞头老道。他穿的道袍下摆几乎已经破成了一绺绺的,裤管也只剩了大半条,露着晒得黑乌乌的小腿,踩着破破烂烂的芒鞋,啪哒啪哒地向着玄舒这个方向缓步而来。
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原本足以让玄舒产生戒心。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因此玄舒只是静等着那癞头老道走到他近前,好奇似的停下来,略带一丝无礼地打量他的时候,方才向着对方立掌道:“阿弥陀佛。”
癞头老道不防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方,呵地一笑,将手中那柄破蒲扇摇了摇,道:“小师父这是欲往何处啊?”
玄舒敛眉想了想,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遂摇了摇头,道:“并不曾想到。”
癞头老道听了他的回答,也不觉得惊奇,只是又哈地笑了一声,道:
“我观小友似是有些困惑,因此特来为小友解惑。”
玄舒:!?
他心下一震,却缓缓抬起眼来,瞥了一眼那老道,复又冷淡地垂下视线,单手立掌,左手却在袖中摩挲着那串菩提子佛珠。
“贫僧无惑。”他道。
老道笑了,故意作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摇着头道:“可怜!可怜!”
玄舒敛目垂眉,左手一颗一颗地捻过菩提子佛珠。在他的指尖之下,那一颗颗菩提子佛珠渐次亮起,变为了佛教七宝的质地。
“贫僧不知此话何意。”他淡淡道。
老道的目光往他那发出异彩的袖口一溜,又很快地收回来,用那柄破蒲扇拍着自己的大腿,一下一下地,极有节奏,拖长着声音,吟道:
“帐浅飞云,壶深买雨,小楼全在花中。寻常缟夜,透帘别样玲珑——”
玄舒:!!!
他心下有鬼,一听这几句诗里又是“帐浅”又是“壶深”,又是“云雨”又是“小楼”,又是“花”又是“夜”又是“帘”又是“玲珑”……这么多暗示,几乎是立刻就令他想到了初入化胥幻境的那一夜。
他的面皮一红,有几分羞恼,但却又有几分黯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那老道觑个正准,呵呵笑道:
“小师父困于幻境,老道甚为同情,便与你来分说个清楚。”
玄舒:?!
他愕然抬起头来。
癞头老道却无视他惊讶的神情,悠然摇着蒲扇,道:
“当初……在中洲盘桓着一魔物,名为‘化胥’,乃是用幻境化出受害者心中所想的景象,使其生出无限欲/念,借以为食。”
玄舒:“……道长既是早已知晓,为何却不提早将其诛灭?”
老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摇头道:“老道于卜算一道,尚有几分本事;可斩妖除魔,实非长项,只怕是白白在那大妖魔手中送了性命——”
玄舒:“……”
那老道说:“化胥所发出的幻境之强,只怕是化神期以上的大能,若有心意动摇之时,亦会中招。至于幻境之中再套一层两层,对它来说,也易如反掌;一旦陷入幻境,如亲近之人,于它的幻境里,亦能变化得惟妙惟肖,与真人无异……”
玄舒心下一动,喃喃道:“所以……当初我所见的……最后的那一切,‘夙渊’也好,魔尊浮舟或秦道友也好……全是假的?是化胥构建了这一切,再将自己与阿九掉换过来,以幻影……骗我上钩?!阿九默不作声,实是因为从头到尾……都被化胥压制着力量,无法出声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