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似是爽快、又似是愉悦,带着一丝丝本不应如此的罪恶感和自责感,但却又仿佛一瞬间就将胸腔之中累积了无数日月的愤懑、自抑、黑暗与气闷,都畅快淋漓地挥发了出去,随着那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的怒目金刚幻影,化作一股扭曲的,快意。
他当时下意识望了一眼她,问道:“此魔要如何安排?”
结果她只是一边用手背擦去已经从鬓角流到下颌上的汗滴,一边向天翻了个白眼,道:“你抓住的,你来决定。”
然后,她好像都懒得再关切一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所作出的决定又是否合乎于他“佛子”的这个身份,就迈开脚步走到了一边去,一下子就坐在一棵在刚刚的战斗之中倒下的大树的树干上,伸直了双脚,嘟嘟哝哝地说道“真是累死我了我为什么要跟着打这么一场那些魔族又不是来抓我的我今天可亏死了”。
佛子站在原处,凝神望着压根不曾再往他这边多看一眼的年轻姑娘,忽而单手立掌,垂下视线。
他记得自己的唇角不知为何突然轻轻翘了起来。
然后,他道:“阿弥陀佛。”
大金刚印最后的幻影落下,那个魔将灰飞烟灭。
可是那位谢姑娘,就好像没有听到魔将最后发出的惨嚎声一样,只是坐在那棵倒伏的树干上,不耐烦似的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头发。
佛子正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忽然感到袍袖一紧。
他转头望去,是刚才那名小贩。
“公子,您忘了拿您买的头饰!”在夜间街道上的灯火照耀下,小贩那平凡的面目上堆满笑容,好像泛着一层红光似的。
佛子的视线从小贩的脸上移开,落到他伸过来的手上。
一只再简单不过的、小小的粗布袋子,封口被绳子束紧。
他看着那只小小的布袋,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
“既然她不要了,那就——”他正欲拒绝。
但小贩已经强行把那只小小的布袋往他手中一塞。
“公子,姑娘家都会喜欢别人送的礼物的,没有例外!”他那平凡的面貌上泛着一层汗,流露出带着点谄媚之意的、小人物的笑容。
“姑娘家心意不定,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她现下心情不好的话,您就等到她心情好的时候再送给她就好了!”
佛子:“……”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因为什么,他修长白皙的五指收拢过来,捏住了那只布袋,向着小贩点头道:“……多谢。”
小贩走后,佛子发现,自己失去了谢姑娘的踪迹。
他刚才跟随谢姑娘走到这里,其实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在平日的生活中观察谢姑娘而已。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那种近乎于野性/的直觉,会指引自己停留在她的身旁。自己又能够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启示。
但一时失去了她的行踪,他倒也并不着急寻找。
他安步当车,走在街头汹涌的人海中。
他对于俗世人情、人间烟火之类的事情,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也不感兴趣。但当然也谈不上有多厌恶。既然刚刚谢姑娘在回答他的时候特意提起了这个,于是他也想,今晚暂且感受一下,说不定也是好的。
但他走在人群中,并没过多久,就重新看到了她。
奇怪,茫茫人海之中,无论多少人从他眼前经过,他总是能很快重新又找到她的身影,即使他甚至都没有刻意去寻找。
在不远处的一家糖水铺子门口,她正一脸无奈地站在那里。而兴高采烈地握着她手臂不放的,是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很明显也是修道之人,但她的衣着就豪放得多,半爿雪白的胸口就那么大喇喇地暴露于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似的;一目了然,像是合欢宗的门徒。
佛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下一刻他就听到那女子欢喜的声音。
“阿九!真没想到你竟然跑到了这里来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佛子:……?
阿九……?
谢姑娘好像并不排行第九,也没有这么一个小名或绰号——至少他没有听到她提起过。
可是下一霎,他就听到她无可奈何的声音。
“……四师姐。”她说。
那一瞬间,佛子那永恒冷静而不着一物的头脑,很难得地暂停了一下运转。
四师姐?!谢姑娘唤一位合欢宗的女修“四师姐”?!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听到那位“四师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