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筑基期,但永远喜欢冲在前头,又美、又狡黠,仿佛充满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生命力与魅力——
也难怪,她身后那位高洁的佛子,虽然没有跟着她走上来,一双眸子却紧紧锁住她的背影。
他从前从不曾听说过佛子玄舒的身旁还会出现这么一位女修。而且,他麻木的大脑现在好像逐渐记起来了,她是跟别人一道结伴前来的,并非和佛子同路。
但是现在,穷究那些前尘,还有什么意义。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双肘分别在两侧撑在高几上,撑住自己疲惫又负了伤、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现在如同地基不稳、支柱摇动,马上就要坍塌下去的一座七宝楼台那样,随时有崩溃的危机,已经脆弱不堪。
他注视着面前的女修,不知道她走上来是还要做些什么。
他聘请她来是因为繁霜的病。但现在,繁霜已经没了,从世间永远地消失了……
他没能救得了繁霜。同样,这位他许下重赏聘请而来的女修也没有救得了繁霜。
那么,她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琢玉君的头脑里,迟钝地转过这么几个念头。
但下一刻,他听见这位女修开口了。
“姬城主,”她道,“我有个问题,还望您能为我解惑。”
琢玉君:……?
他不明白事到如今,她还想知道些什么。
事实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前尘旧事,也有许多令人难堪之处。
但是,他现在身心疲惫,不愿与她争执,遂道:“……你说吧。”
那位女修微微颔首。
然后,问出一个让他猛然心头巨震的问题来!
“齐夫人是服用了秘药,才会变成蜃妖,导致今日之悲剧……”她缓缓说道。
“那么,那秘药究竟为何?齐夫人又是怎么拿到的?”
姬沉璧:!
他的目光一厉,瞬间就从她的提问之中悟到了一些什么不祥的含义。
他几乎是胸腔震颤地一字字问道:“……你以为,是我引诱繁霜……盗服此药?!”
那位女修微微抿起唇,并不答言。
姬沉璧忽而感到胸中一阵疼痛,痛得宛如有小刀在里头一下下划着,剜出一道道血痕。
“……好,”他点着头,紧抿了一下嘴唇,唇角愤怒而悲伤地下撇,像是痛极了一样。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用力扬起右手,“砰”地一声,重击高几的桌面,以显示他的愤怒和痛苦之情。
“刚刚……繁霜临去前……所吟的那阙‘长命女’……”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感觉唇齿之间甚至有了一丝血腥气。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呵……哈哈哈哈哈哈!”他忽而中断了叙述,遏制不住地仰头惨笑起来。
“如今……既没有‘郎君千岁’,亦无‘妾身长健’……”他紧紧咬着牙关,口中漫出一丝咸腥的味道来。
“此后岁岁……永不相见!”
他笑声方歇,忽而上身前倾,用力地、死死地盯住面前那位神情间略有一丝动容的女修。
“……你懂了吗?!”他追问道。
那女修目光一闪,倒也没有说谎蒙骗他。
她道:“懂了。”
“未能‘郎君千岁’的,自然不是姬城主您……”她深吸了一口气。
“……而是陆谓秋,陆公子啊。”
她在说出“陆公子”这个称呼之前停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改口。
姬沉璧气息一窒,牙咬得格格作响。
但那位女修依然没有善解人意地停下来。
“……可是,那与我问的问题有些什么关系吗?”她静静地凝视着痛苦不堪的他,问道。
“‘长命女’代表的是齐夫人与陆公子年少时的一段过往,这并不能说明,齐夫人服下那味秘药时,心里所想的依然是陆公子啊。”她的语气温和,又带着一丝一针见血似的锋锐感。
“齐夫人不是因为相信那味秘药可以改换根骨,让她也得以修道求长生,从此以后不必再担心她与您容颜不相配,这才不惜冒险服下的吗。”她说。
“若是心中没有您的位置,不重视您的话,她就不会那么介意旁人的评论和异样的眼光,也就不会执着于改变根骨,追上您的身影,而行差踏错,步入魔障……”
姬沉璧:!!!
他蓦地一震,挺直了身体。谢琇这才发现他的眼眶与眼周几乎全部都红了,但眼下却有一层嵌入肌肤内的、深深的青黑色,面色却又是惨白的,神情变幻,看上去简直糟透了。
这种道理,难道他之前就想不明白吗?
不,他明白的。
可是,他已经和齐繁霜一样,深深地入了魔障,困于那层执拗的心魔之中,再也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