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哥急道:“但父亲乞骸骨之后,你在朝中的处境就更——”
他轻轻打断了他大哥的言语。
“我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上,从来不是依靠父亲。再艰险的道路,我都可以一个人去走。”
他的声调里甚至不含有任何痛苦的成分,安安静静的,十分自然,提起一些关键要素之时,犹带了三分笑意。
“夜深了,大哥不回去歇息吗?明日我休沐,还要一大早出门去城外猎雁。毕竟,我答应了她的,十月十二是个诸事皆宜的吉日,我会猎一双大雁来给她……”
之前那个“大哥”的声音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可是!已经过了好几个十月十二了,如惊!你得面对现实!……”
谢琇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到了盘子里。
她愕然地抬头,正好看到屏幕里,那只熟悉的、修长的手,将手中的毛笔架在砚台边上。
当他的手移开之后,桌上方才被他的衣袖和手臂挡住的那幅画就完全呈现在镜头里。
是中京城北门外的那一片郊野的情景。
天空中飘下纷纷扬扬的大雪,甚至朦胧了远处巍峨耸立的城楼的轮廓;城外被薄薄一层雪花覆盖的驰道上,正有一辆鸾车驶向远方,而那辆车的车窗处,却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扶在窗框上,仿佛车内的人正撩起窗帘,要从车里望出来。那段皓腕上有一截滑落下去的正红嫁裳的衣袖,是这幅画中唯一的艳色。
而他大哥方才念出的那段诗句,正是他刚刚题于画上一隅的。
正在此时,镜头忽而切近了一些,那幅画在屏幕上放大了一些,也就让观众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风雪苍茫之中,远处的城楼上,有小小的一点身着绯袍的人影;那只是一个潦草的轮廓,甚至连五官都没有画出来,在风雪的掩映之下,看上去几乎模糊不清。
谢琇听到身旁的其他顾客纷纷议论起来。
“瞧,就是这个……‘西洲曲’的名场面之一……”
“唉好惨……果然ur世界无好事……”
“是啊是啊!那直播中途看得我还以为时空管理局改了规矩,原著里的无cp大男主也可以被女配攻略了呢!”
“唉别提了……都那么好了,居然还能拐一个大弯,最后把剧情圆回去,跟原著完全吻合上……这姑娘是个狠人哪……”
“……跟人家谢大佬有什么关系!人家大佬起手拿的就是黑莲花的设定,一睁眼就是家破人亡,魔教登门……小小年纪玩弃暗投明吗?那搞不好都活不到成年去和盛六郎见面,就得跟着这个破世界一起灰飞烟灭了……”
谢琇:“……”
她呆愣了片刻,哑然失笑。
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情绪,她索性双臂撑在桌面上,认真把这一段短短的剪辑看完了。
说起来,因为“西洲曲”那个小世界太脆弱,当初她进入时,甚至连打上个姓名补丁都做不到。因此她在那个小世界里,姓名是假的,连外形都是假的,完全出于原作之中的设定,其实和她本人的真实长相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也因此,她此刻坐在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就是那位大家议论之中的“谢大佬”——虽然这个称呼,她今天也是头一次听到。
这一段剪辑应该就是时空管理局官方制作出来宣传用的,因为剪辑的风格……呃,非常官方,连个滤镜都没有加,就仿佛是从直播视频里直接截取了一段似的。
幸好盛六郎那张脸足够英俊正气,生生撑住了怼脸直拍。
他大哥盛应弘看上去就已经三十多岁、劳心耗神,一脸疲惫沧桑之感,虽然还算是帅的,可眼角眉心,都已经有了细纹。
在哀怨低回的bgm里,盛应弘颓唐地背着手离开了这个房间。
而在他走后,盛应弦穿过一道内门,走到了内室的梳妆台旁——没错,他居然连她的梳妆台都没有移走!就那么还是摆在他这个大男人的卧室里!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拎包直接入住了纪折梅的闺房!
谢琇一眼就看到旁边的床上,悬挂着的青色纱帐,不由得暗自出了一口气。
……还好,盛六郎把帐子换成了他惯用的,看起来还算正常。
倘若他还要在这房间里保留她睡过的帐子、盖过的锦衾,她就会觉得他这可能是受刺激过度要黑化的先兆啊!而“黑化”这个词,是万万不可能和正义的光盛应弦相配的!
她看着他拉开了镜台上的一个小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荷包来。
纪折梅不擅女红,因此谢琇也没有给盛六郎绣过什么荷包。她觉得自己大可不必靠着这点小物件来宣示主权——而盛六郎好像也从来没有跟她讨要过,或许是他当时还没有长出这根弦来。
因此,盛六郎拿出来的荷包,谢琇觉得就是最普通的一个制式荷包,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然后,他坐在梳妆台旁的绣墩上,打开了那个荷包,从里面——倒出许多小纸条来。
谢琇:!!!
……这个人怎么还把她传给他的小纸条全都保留了下来呢?!
盛应弦在梳妆台上一张张展平那些小纸条,镜头也随之转向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