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求见郡主殿下。”
谢琇:“……”
她放于膝上、藏在华服宽大袖口中的双手十指骤然蜷缩起来,捏紧了原本平铺在膝上的衣襟前摆。
她慢慢转过头去,以眼神示意那位嬷嬷。
那位嬷嬷倒也不是要刻意作梗,收到她的眼神暗示,就走上前去,到了门口,把原本放下的帘子打了起来,再侧身避开,道:“盛大人请。”
盛应弦很快地瞥了屋内一眼,一时间不由得凝住。
他看到厅堂之上,灯烛荧荧;在灯火映照下,一位盛装的丽人正端坐于堂上,姿势肃正,无可指摘。
但即使是这么端正的坐姿,亦有动人心处——
她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华服,垂落下来的裙摆上绣满了展翅而飞的鸾鸟图案,错眼看去,竟似穿着一袭嫁衣似的。
盛应弦:!
他的心脏咚地一声,跳漏了一拍。
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方迈过门槛,略微低头避过上方垂落的门帘,跨进厅堂之内。
尔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却是在对那嬷嬷说话。
“陈嬷嬷,有劳了。娘娘仁慈,许我与世兄道别,还望嬷嬷在外头暂且替我周全一下。”
陈嬷嬷也没有多劝阻什么,闻言向着她福了一福,就放下门帘出去了。
盛应弦隔着窗子一看,那位陈嬷嬷果然走到了距离厅堂大门有一段距离的廊子下方,板着脸一脸警惕地向着黑夜里眺望。
他略放了一点心,但头脑里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却是“她称呼我‘世兄’”。
那点难过的情绪,要过了一息才从大脑沉下去,抵达心尖。然后,那一点点的酸涩,就从心中升起,一时间竟然让他整个胸腔都慢慢地抽痛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用这么生疏的称呼来唤他。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默不作声地在门旁站了几息,终究是明白今日的见面不能持续很长时间,于是还是走了过来。
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这一袭红衣,大约就是她的嫁衣。
在裙摆上刺绣的,除了鸾鸟之外,还有鸾鸟伫立于上的梅枝。宫中备办的自然绣工极尽精湛,即使仓促了一点儿,那梅枝也像是后来补绣上去的,但虬结的树枝与盛放的红梅,却栩栩如生。
而她端坐于正座之上,双手叠放在膝上,就连衣角和袍摆都一丝不乱、一点不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灯烛下精美的偶人,肤质光润、容姿静洁,竟然令他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夜晚,她依然配合着这样隆重的装束,面上严妆规整,雏鸦般乌漆漆的鬓发间簪着一顶爵兽步摇冠,冠上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饰有花朵摇叶饰件,还有瑞兽图形,白珠珰绕,流苏垂肩;看起来极之华贵。
盛应弦一眼就认出来,这样的步摇冠,原是长公主才有资格佩戴的。如今小折梅只是郡主衔,却佩戴这样的步摇冠,想必是皇帝皇后念及和亲一节,格外加恩之故。
……可是他却不知,为何小折梅要在今夜他来拜访时,作此盛装。
他默默地凝望着她,情知自己应当全了礼数,伏拜下去,与她见礼;但他的身躯仿佛已经僵硬了,就像庙里倒在供桌下的一段泥塑木胎那般,竟然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他如此失礼,小折梅亦不恼他,只是笑了一笑,轻声道:“盛六哥,明日我便要启程,此后关山万里,愿你善自珍重。”
盛应弦:……!
小折梅真的很懂得如何刺痛他。短短的一句话不过数十字,待得她说完,他的心脏已经抽痛了数次。
他垂下视线,不回答她的话,反而踌躇着问道:“折梅,何故……今夜着此裳?”
她似乎有点诧异,低头望了一眼那刺绣华美的裙裾,含笑道:“明日离京时,谒庙、见驾、辞行、登车……一整套仪式中,都须得穿它,是以提前试装,如此而已。”
盛应弦没有说话,双拳却已隐于袖中,紧紧握起。
他再开口时,声音竟而有些沙哑。
“如此说来……最先目睹你着此——嫁裳之人,竟是臣了。”
他十分艰难才吐出“嫁裳”那二字。但是小折梅闻言,却诧异地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若如此说,最先目睹我着此嫁裳之人,分明应该是陈嬷嬷啊。”她的声音里竟似含着一丝丝笑意。
盛应弦抿紧嘴唇,对她戏谑一般的答话视若罔闻。
原来,小折梅穿着全套华美的嫁衣,竟是这么好看的。
小折梅似乎适合一切的红色。嫁衣的正红,夏衫的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