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 却依然很警惕地把那烧剩一半的恶咒捏在手中,说道:“抱歉。不瞒都大少爷您说,我刚刚出师,觉得还是谨慎为佳……更何况, 刚刚那只恶鬼, 看起来就是来袭击您的, 对此您有什么头绪吗?”
都瑾的长睫依然微微颤抖着,垂下的视线也没有立刻抬起。他刚刚要来碰符纸的那只右手已经缩了回去,此刻大半手掌都隐没在宽袍大袖之中,只有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露在其外。
或许是因为生了很久的病,他的手指看起来一点肉都没有, 骨节根根凸起又清晰,并不是那种修长光洁如同玉雕的优美形状,但却犹如一节节的瘦竹那般,自有一种与众不同、又攫人眼目的风仪在。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易于破碎感, 与他本身的那种疾风压劲竹、劲竹不委地的气质,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 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耐心和忍让之意。
谢琇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他默了片刻之后,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是曾经说过吗, 谢姑娘可直呼吾字。”
谢琇:“……”
啊, 现在是纠结称呼的好时候吗?!
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继续沿用了上次自己折中的称呼方式。
“好的, 怀玉公子。至于那个恶鬼——”
都瑾低低一笑。
“十二姑娘,您这样称呼, 让我觉得自己很像是个不知深浅、妄自尊大,摇着一把折扇就整日横行街头的纨绔子弟。”他说。
好吧, 他居然连她在家中的排行都知道,看起来自己那个好哥哥谢玹,还真的是他的好友,连这种事都跟他提起过?
谢琇敷衍地笑道:“……怎么会呢?我虽在虞州谢氏一直深居简出,为了修习除魔术而近乎与世隔绝……但也听说过怀玉公子‘风仪极秀’的美名——”
都瑾笑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些,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他低声说,“世间茫茫,读书上进一途又已断绝……再多的美名,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美梦罢了……”
谢琇:“……!”
诚然,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一片黯然之意,也充分理解他的心情,不过——
她赫然发现,这种心路历程,与谢玹生出心魔之后,是何等相似!
假如不能在自己擅长的一途上有所长进的话,那么作为少年天才所获得的一切美名,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这就是说……假如她持续接近他,了解他的话,她或许就能知道更多的事,也就有希望找到突破口,实现谢十二娘混杂了“报恩”和“仰慕”等等复杂心情的愿望?
谢琇精神一振。
在这种时刻她自然不希望为了坚持什么见鬼的矜持或礼法而违逆他的心愿。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说道:“……怀玉。”
都瑾显得有丝惊讶,那双幽深的黑眸微微睁大了一瞬,又敛下去,轻轻笑了一声。
“假如知道在下说些伤心事就能轻易打动十二娘的心,那么我早就说了。”他道。
谢琇:“……”
不,这跟她想像中的如玉公子的都大少爷形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原来他也是会说笑的吗?
她已经决定锁定他作为剧情的突破口,于是她也就收起了那点儿客套的矜持,直言说道:“……刚刚那只低等的恶鬼从后试图偷袭您,对此您有何想法?您觉得有什么原因吗?”
都瑾微微一怔,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神情滞了片刻,他才慢慢地垂下了视线,露出了一副极难启口的苦涩神色。
“……不瞒十二娘,我……我自幼就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他轻声说道,短短一句话间停顿了三次,选择着措辞,但最后语尾还是低沉下去,仿佛又是艰涩、又是难堪。
“起初……它们只是围绕着我,但后来……我开始生病之后,许是……阳气不那么旺盛了?它们就开始纠缠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把他声线中那种如同流光泻玉一般的朗润清直的特色都压住了,反而透出几分属于那种世家公子被什么难堪事逼迫到了墙角、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自承其短的拘谨之意,有那么一瞬间,简直让人感同身受地心痛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它们要什么……或许是……或许是——”
他重复了两遍结尾那个词,可究竟是什么呢,他咽下了那个不祥的猜测。
水畔清风徐来,吹动他垂落在鬓角两旁的碎发。
谢琇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她与那个可怕而强大的妖鬼交手时,被击伤的都小少爷拼尽全力嘶声向她喊出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