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恕我冒昧。有关我个人的职业规划一事，我可以跟人事部单独聊一下吗？”何朵说道。
“行，那你们先聊。我还是那句话：真诚期待与你的合作，何朵。”江山说罢，转身离去。
“宗经理，我有点困惑。你前面说我还保留着事业部总经理职级，但现在事业部都没了，我这所谓的事业部职级，挂到哪里？”何朵合上笔记本，收起了笔盖。
“是这样的，职级，就是说等同于继续享受之前的待遇，但是红头文件的任命书上是不会体现的，可是工资还保持着以前的水平呀！要知道现在销售小组负责人的底薪只有你的一半。”宗仕齐殷勤地说道。
“所以我的定位就是拿着销售小组总监的任命，干团购体系总经理助手的活喽？我实际上真正能调动的、直接负责的，也就是现在纸上写的这四个人。而且这四个人，还是现在我的团队里业绩最差的倒数四名。”何朵身子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
“何总，凡事不要往最极端的坏处想。起码咱们收入没降低吧？赵总还是很在意你的。”宗仕齐打起了感情牌。
“他在意我，那为什么变动之前连单独找我聊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前些年每次架构上有点变动，哪怕是微调，他都会一个个单独找我们事先沟通，好确定一个最稳妥的方式。现在这可是大变动！这么大的变动，反而连招呼都不打，面都不见了？果然上市公司高管的身份和调性还是不一样的！”何朵脸色一变，眼泪几乎要掉出来。
“唉，我们其实也很为难。”宗仕齐叹道：“无论如何，谁都不要跟钱过不去。”
“钱？”何朵冷笑道：“我们这些一路上披荆斩棘，把自己熬出一身毛病的团队负责人，亲手把公司送到上市，却一直只有一万块的底薪！我们三分之二的收入都是自己的个人业绩！这么多年来与团队管理相关的收入只有那点靠老板是否开心而定夺多少金额的年终奖！结果上市了，一分钱的股份都没有！你让我别和钱过不去，我能够资格和哪一毛钱过不去？我们自认不是江家人，也不是赵总的嫡系，没有就没有罢，也不奢望和计较了。结果呢？现在连团队都要拱手给人了？”
“何朵”，宗仕齐长嘘一口气，缓缓说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为人和脾性。但是这个是结果，已经不能改变。至少你手里还有你的客户，不影响你赚钱。团队带的小了，你不就可以节省更多时间照顾家里吗？”
何朵应道：“是啊！过去的一年，尤其是从公司上市后，我的状态确实游离过，我承认。不过那时候所有负责人都这样，公司是不是也要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当然，这件事情我确实也有问题。可是宗经理、宗总，你看过数据报表了吗？”
没等宗仕齐接话，何朵径自说道：“虽然去年除了线上板块，线下销售和团购体系都没有完成任务，赵总不高兴，要整顿，可以理解。可是我的团队也没有给公司垫底啊！准确说还是排名中上的吧？尤其是我团队的人均贡献值，至少排在所有销售体系的前三吧？凭什么我现在就被过河拆桥，凭什么我就要和那些普普通通没什么特色刚提拔上来的老人平起平坐？你让我以后工作上怎么拉下我的老脸？”
“再说了，真要提拔或者处理谁，至少也按照绩效考核来吧？我的绩效比其他那些人差吗？为什么那几个和我平级的、绩效差的不降反升？这种做事风格，也是上市公司该有的风格？能不能处理的让人稍微心服口服一些？”何朵本想温和沟通这件事情，可话匣子一打开，情绪就有些失控，噼里啪啦接连质问了好一通。
“唉，你冷静点，何朵。”宗仕齐拍拍何朵的肩膀。
“宗经理，这件事情已是定论，再不可能更改了是吧？”何朵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
“对。”
“我是第几个知道这件事情的？”
“最后一个。我们今天一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负责跟大家一对一聊，从早上八点半一直到现在。”
“这位江总，是老板的——”何朵直白地问道。
“侄子。”
“好的”，何朵点点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走出洽谈室，何朵拨通了吴尔存的电话，却被对方挂掉了。不一会儿，吴尔存发来一条信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没啥好说的。保重，妹子，有缘江湖再见！”
何朵笑笑，径直回到办公室。同事们看到领导归来，纷纷朝何朵打招呼。只消一眼，何朵就已经明白大家都知道了变动的事情。只是身处人情冷漠的江上香茗，纵使大家知道散期将至，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浓厚的不舍或失落。而是依然和往常一样，面对所有指令政策，都习惯性默然隐忍。江上香茗的奴性企业文化，也算是炉火纯青。
何朵虽然心里有气，表面上却越发谈笑风生嬉笑如常。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底气跟公司反抗，如果做出什么过激的言行，反倒容易被人消遣。虽然团队在过去的一年并没有给公司拖后腿，但自己长时间的一心二用的确消耗了一部分本可以更加拼搏的精力，否则也许部门的年度指标就完成了呢？这一点上，自己理应受到处分。
江默言也好，赵明也罢，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自己的遭遇，“同情理解”和“接受认同”是两回事。另一方面，眼下父亲的病还需要长期的治疗养护，如果此时自己桀骜要强，像吴尔存一样甩袖而去，职业生涯就等于开了天窗。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万万不能断了经济收入。再说，也许赵明就等着自己离职呢？越是这样，自己越不能冲动。
从二十四岁到现在，为公司十一年的卖命拼杀，青春耗尽，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的贡献值和能量必会逐步下降，到那个时候，只怕公司更不会心慈手软。在江上香茗的企业文化里，没有苦劳，只讲功劳；没有人情，只有裙带；没有伙伴，只有数字。
赵明用他疾风骤雨般的手段，在短短一周内就完成了整个营销中心——尤其是团购体系的组织架构调整。临近新年，江上香茗如期举办年终总结大会。为了省钱，会议厅选在自家公司楼下的停车场。一方面可以节省开支，另一方面也响应防疫防控的安全号召。阴冷的天气，新旧面孔汇聚一处，一个个小心又骄傲地探视着身边陌生的熟悉人。为了给自己的荣耀光环加持，也为了创造更多话题抛售给股民，江默言还特别邀请了几个不同领域的专家坐镇。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这历来是有道之人自勉和勉励他人的恒言。但是在江总身上，我真正看到了什么叫坐闻风涛卷浪，笑看云卷云舒。我和江总认识也有近十年了，从前期公司上市，到如今上市成功，我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江默言。进退温雅，胸怀仁悯，这是圣人才能有的修养。我相信，在江总的带领下，江上香茗一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为什么女人的生理期是二十八天，又为什么月球的公转周期是二十八天？二十八，其实在风水易理上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定律，是一切事物轮转一次的代名词。通俗讲，可以理解为时运的周期。二十八，吉星生气磁场。而生气磁场的特点是：贵人、随缘、吉星高照。前两天江总让我给他卜一卦，我一看他的名字和从事的行业，我就直接说了：‘根本不用卜，按照宇宙运转的规律，从2015年开始，江上香茗就进入了辉煌的二十八周期中。到现在为止过去了将近七年，江上香茗是不是步步高升如鱼得水？’没错，未来，江上香茗还有至少二十年的辉煌期，各位，尤其是江总，就放心地干吧！吉星高照，老天都在帮你！”
台上的两个学者唾液横飞，舌灿莲花，惹得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一阵接一阵。江默言保持着谦和的微笑，时不时微微点头示意，学者们越发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恨不得把古今中外几千年的经典都搬出来拍马屁。
“智慧出，有大伪。”何朵站在人群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看着台上唾液横飞的专家，何朵心里反复念诵着这句话。
这个时代，太多依附于企业和金钱而生的“专家”，固然学富五车、口吐经纶，却把这磅礴的学识投入到金主爸爸的个人喜好中，用精妙幽默的言论和别具一格的见识拍出了一筐筐华丽狠绝的专业马屁。如此循环往复，精益求精，在拍马屁的路上绽放出一片又一片引经据典的国潮之美。
正是：道貌岸然真君子，卸磨杀驴圣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