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何胜军的第六次化疗结束,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化疗。虽然肿瘤没再缩小,但在妻子一日三餐加两汤的精心照顾下,何胜军的身体状态倒也还稳定,体重也从最开始的七十八公斤涨到将近九十公斤。
每次复查看到何胜军的体重,医生们都会忍不住感慨一番。虽然体重太高会导致化疗药的配比随之增高,对身体伤害更大。但是站在另一个层面,足够多的脂肪又有利于抵御癌细胞和化疗副作用的侵袭。何况何胜军将近一米九的大个,这个重量放在他身上倒也还算和谐。
只是从第四次化疗开始,何胜军咳嗽的频率就逐步增加,一天下来总有那么几次需要稍微用力地咳嗽。何朵不得不陆续恢复了父亲的化痰和止咳药物,效果还算可以。但是腿部埋的那根picc管又总隔三岔五堵塞,每次都要在医院疏通将近一个小时。
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管子总是堵牢,就要考虑血栓的形成,于是何胜军又接二连三做了几次彩超,凝血指标的确已经远远高出正常范围。d-二聚体正常值域为0.50μg/管的拥堵。医生表示,如果后期管子总是堵塞,医院就不得不考虑拔管,此后再做化疗就要重新插管了。于是冲管的频率从一周一次调整为三天一次,何胜军和女儿何朵也成了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的钉子户,父女俩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走到了哪里。虽然艰难,倒也总算有惊无险地挨到了化疗总疗程的结束。
然而,不好的事情却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从第六次化疗后,何胜军的脖子又开始有些发肿了。医生判断可能是免疫药物的副作用和癌细胞的综合影响,当下却也没什么针对性的治疗手段,只能先观察。
时至今日,何胜军一身的化疗副作用可谓是此起彼伏,这副身体像一面被肿瘤和药物副作用轮回射击的墙,上面都是洞眼。全家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各处轮流补洞口,尽量让墙面总体看起来平整,也就算是熬过当下了。
第六次化疗后,包括何朵在内,全家人都以为治疗彻底结束。何胜军夫妇憧憬了一个多月回家的美好,如今更是每天数着日子过活。谁成想医生却告知:化疗只是治疗的第一阶段,化疗结束后,纯免疫治疗还要继续进行,而且是永远持续。除非患者死亡,或者身体条件不再满足免疫治疗的要求。而且按照何胜军当下的ct检查报告,肺部的肿瘤已经有了增大的趋势。
老两口难掩失望之情,却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第一次纯免疫治疗安排在国庆小长假后的第一周,为期两天。纯免疫疗法没有化疗成分,对身体的冲击不大,时间也快。可是脱离了化疗的何胜军,身体似乎对其他药物并没有积极的反响,反倒是脖子肿的更厉害了。更令人吃惊的是,何胜军胸腹部的中间位置,一条条密密麻麻的浅紫色细线悄然蔓延开来,要不是医生检查时看到,何胜军一家人都未曾注意过。
“考虑是静脉堵塞,看来还是尽早回医院检查治疗吧!”医生宣告道。
于是出院不到一周的何胜军,再度被安排了住院检查。时至今日,何朵的账户余额已经告急。前面的半年,她靠着账户里的余额和前期积累的订单提成支撑,到如今账户里仅三四万存款。这大半年来自己也几乎脱离了市场,没有心力和时间投入到业绩开发中,自是没有持续的高收入作保障。
医院就像一个无底洞,而父亲的身体又如此这般频频出事,后续的治疗费用从何而来?何朵每次想到这里,就憋屈烦闷。
“你能不能就至少帮我一两次也行?九个月了,我一直在帮你还贷款,每个月给你还贷的钱都够我爸正常一次住院的费外加半个月营养费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现在好难,我爸的病需要很多钱。可你为什么就不体谅体谅我,哪怕有一个两个月你自己去还贷也行啊!我都没指望你把其他大钱还掉,可你为什么连每个月的贷款都要让我来负担?为什么到现在都还要拖累我?!”
何朵给秦风发了一条满含怨气的信息,二人的微信聊天界面几个月来也几乎都只是她一个人不厌其烦的诉苦。秦风的回信少之又少,偶尔一两句,也只是“对不起”之类的话。
当年如果不是秦风,自己可能就沦落传销窝彻底堕落了,因此这些年来何朵心甘情愿帮助秦风,哪怕赌上自己的个人信用。可眼下自己处境艰难,秦风欠的钱却已将近二十万。这二十万如果在自己手里,就是父亲至少半年的医药费。何朵倒也没指望秦风能一夜暴富,把这些钱还通通给她,只要他能承担他那份后期还贷的钱,自己每个月就能省下来将近一万。可是即便这一点要求,都得不到秦风的回应。
“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我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给我这么多的磨难?”何朵正沉浸在怨天尤人的情绪里,秦风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何朵有些心虚,她知道自己方才那些话挺伤感情。
“你是何朵吧?我是秦风老婆。”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何朵有些猝不及防,正想着该怎么打招呼,秦风妻子的一句话却让何朵如五雷轰顶:
“秦风已经走了。”
“走?走是,是什么意思?”何朵有些懵逼,一股绝望从心中升起,可她不敢往那里想。
“他去世了。”
“……你说什么?你到底是不是秦风妻子?”何朵有些失控地问道。
“他十天前走的,是猝死,前几日已经安葬了。真的抱歉,秦风欠了太多人钱,一屁股债,这些我都认,但是我确实现在没钱还。”
“为什么会猝死啊?他不是已经回宁水老家了吗?”何朵打断道。
“是在宁水,回来半年了,本以为回来后人多路广,开销也低,日子会好一点,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是我天天逼他,不理他,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秦风妻子哽咽起来。
“我不相信,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呢?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何朵几乎是祈求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