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吃饱了撑的。”何文嘶哑着嗓子说道,抽泣的更厉害了。
“唉!”何朵叹口气,躺平身子,望着陈旧的天花板说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我们怎么想,怎么做,是我们的事情。只要心里无愧,就够了。咱们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太大了,谁都说服不了谁。咱妈钻牛角尖,你就不能再钻了。”
“我就不明白了,一样都是她生养的,一样都是亲骨肉,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儿子做什么都是无辜的?”何文哭诉道。
“她和三叔说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呀!你看她刚才凶我凶的多厉害?可你一说话她就不敢吭气。但是我就无所谓,我就跟她吵回去!而且我觉得吧,她也并不是要责备咱俩的意思,她就是纯粹想让我们介入我哥的事情,去帮他。只是双方各执一词,争论起来就容易让你觉得她在否定你。”何朵开解道。
何文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一些,说道:“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心里都特别纠结。我想回家,可我特害怕回到家后面对咱妈的碎碎念,面对她的精神折磨。每次我只要稍微吃点好的,偶尔去一些景点游玩的时候,我连朋友圈都不敢发!就因为一旦咱们家里这些人看到,肯定会指责我没心没肺,只管自己享福!但是你说,吃一顿体面的饭菜,带小临去更多地方开开眼界,就是错的吗?就是享乐吗?难道我没资格过体面一点的生活吗?我一定要和你哥一样,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担心没下顿,才能算是帮了他,才能算和他站在一条战线吗?”
何朵叹口气,说道:“这些话即便你不说,我也明白。我跟你何尝不是一样?只不过我这个人是后知后觉。你看我的朋友圈,吃喝玩乐学习生气,啥都有!其实很多时候当我发完以后,也会心有余悸,但是转念又想,发都发了,管他呢!反正我远在江临,他们谁也找不到我、管不到我。这么一来,索性就得过且过了。”
何文说道:“你确实不该发的那么频繁。我有时候看到你发圈,都会想忍不住说你一下。”
“但你不还是从来没说过?”何朵笑道。
何文不语。何朵继续说道:“你啊,就是心太敏感。我们之所以过的比我哥好一点点,仅仅是因为我们足够拼命和勤劳,我们只是正常享受我们的劳动所得而已。其实每次我从村里回到江临的时候,也会有或深或浅的负罪感,感觉自己相比之下过的太过奢侈,对不住家里,那我就会尽可能更多地资助爸妈。这几年下来,我平均每年给爸妈的钱也有两三万了。两三万,按理说在人均收入不到一万的红西乡,已经还可以了。但你知道吗?远远不够,因为爸妈把钱又反过来给了我哥。不止如此,连咱爸辛辛苦苦打工赚到的血汗钱,也大部分给了他。可是又有什么用?我哥的无底洞,是谁都填不满的!只要他自己不去工作,继续利滚利乱借贷款,哪怕咱们是中央银行也不够他挥霍的呀!”
“你给爸妈的钱多,我知道。我没本事,去年一年给老妈也就一千多两千的样子。”何文说道。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想说的是,用爸妈的标准去衡量什么是帮,那一定是倾尽所有。除非最后把咱俩变得跟我哥一样,否则都算不上帮。但是我们能那样吗?很显然不能。”何朵娓娓说道。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要点,何文瞬间火气上涌,愤然说道:“就是呀!我真是恨极了咱们这里的习气!仗着是一家人,你有我没有,你就必须给我;你好我不好,你就必须帮我。如果我过的差,而你没有按照我要求的方式去帮我,你就不仁不义没心没肺,你就没资格过体面的日子!所有父母都围着儿子转,儿子不好全家都抬不起头,儿子好了才算活的是个人。如果换了是你哥过的很好,咱俩很差,你看她管不管?!你的就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无药可救的重男轻女,凭什么?”
何朵轻轻叹口气,说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你还记得小轩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吧?”何文回忆道:“咱们好歹也都是在红西乡长大的人,以前咱们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你有听过戴钱项圈的规矩吗?”
“你是说当时让咱俩出一千块,给小轩做钱项链的事吗?”何朵说道。
“是啊!如果这是传统习俗,咱俩小时候怎么就没有?不止咱俩,其他人过生日的时候也没见弄过呀!就是这几年,村里人越来越穷了,就开始出各种馊主意跟人要钱!‘弄十张一百块钱的纸币串在一起,做成项链,挂在小轩脖子上,就是给他最好的祝福。’狗屁!不这样弄,怎么套钱?”何文说道。
“何止这一件事呀!到后来新房打顶、孩子满月、周岁、红白大事,哪个宴席不是各种新讲究层出不穷?而且这些风俗咋连咱妈都说不出个一二,每次跟听新鲜似地追着二妈二婶问细节。但你要说这不是风俗吧,一旦有人发起,跟风盛行的人超快超多!不是用钱做成一个船,说什么寓意一帆风顺,就是用钱做成什么花,寓意啥繁花似锦。还有钱房子、钱鱼、钱穗子啥的……呵呵,歪风习气发展的不要太快。”何朵咂舌道。
“现在依然不知足,把你哥的终身幸福赖在咱俩身上了。咱三叔,什么态度?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咱爸这个当老大的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到处蹦跶的欢实!”何文说道。
“因为咱爸没钱没势没资源,已经被时代彻底淘汰了。别说在咱家,在这个家族里,他也是没有发言权的人。小爸不一样呀!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兄弟几个里发展最稳定也最有前途的,又喜欢揽事找存在感,咱妈不找他找谁?”何朵唏嘘道。
姐妹俩想到父亲年老体衰的无奈模样,心里都酸楚不已。
“就算这事咱爸做得了主,咱妈也不会让他参与今天的谈话的。因为咱爸跟他们想的就不一样,咱爸不会逼我们。”何文说道。
“因为咱爸是那个看的最清楚的人,只是他一辈子都习惯了看破不说破,不争不抢。爸一直都是讲道理的人,只可惜没有发言权。”何朵起身打开室内的灯,听到母亲已经在厨房叮叮当当忙活起了晚饭。
何文冷笑一声,说道:“讲道理有用吗?亲情面前哪里有道理可讲?”
虽然天色已晚,何文依然催促着刚进门的瞿秋生立刻开车回虞市。许娇兰晚饭已经快做好,可再三挽留也无用。瞿秋生瞟了眼妻子的脸色,想留下来跟岳父喝酒吹牛皮也不敢,便手脚麻利地上了车,载着老婆孩子连夜离开。彼时何胜军已经拖着笨重的身子慢哒哒晃回家中,黑暗中看到女儿肿泡的双眼和凝重的表情,也没说什么。在门口目送着车子从夜色中消失,方回到家里,一屁股坐进沙发,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饭菜。
何朵心中郁闷,为了让母亲长长记性,意识到今天这件事情带给姐姐的伤害,特意没吃晚饭,独自趴在床上玩手机。
这是何朵一家搬到新住处的第一个新年,发小南依不失时机地前来预约报到。何朵心情顿时大好,约好次日南依来家中小坐后便一起去看望怀孕的刘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