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计划从撒哈拉出来后继续南下,经阿斯旺、卢克索后北上到赫尔戈达,体验一番全世界最宜居之地的精妙,再继续约伴到沙姆沙伊赫挑战一次潜水,最后再看情况到亚历山大和马特鲁自驾两日,玩到尽兴再结束旅途。然而一天一夜的沙漠之旅,让何朵突然间异常思念家乡。这场断舍离的旅程走到这里,不仅没有起到有效的疗愈作用,反倒让何朵很想回到父母身边。
看到女儿风尘仆仆回到家里时,何许夫妇一瞬间都有些错愕。半年未见,女儿一下子瘦了,也老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孩子,这是经历了什么,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难道真的是人过三十就会瞬间长大一轮?
何朵大口扒着母亲临时做好的面条,嘴里心里塞满了幸福。走了这一遭,方才发现世界上最治愈的风景,只不过是父母温暖的笑脸。那些巧夺天工的精妙、山高云阔的壮丽、色彩缤纷的喧嚣,到头来都抵不过父母嘴里说出来的最粗直的土话,和他们那最平凡的音容。
父亲的背驼的更明显了,头顶开始泛着脱发后的光亮,稀疏的白发和胡茬总是让何朵想起儿时钻到父亲脖子上,用手摸着他硬须须胡茬子的光景。母亲就更不用说了,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刻满褶皱的黑瘦小脸,一笑起来就卑微的令人心疼。两条腿弯的更加厉害,加上腰椎间盘突出,走路非常缓慢,十步路的距离,在她脚下能走出一个光阴,仿佛一瘸一拐都踩在疼痛上。
何朵尽可能抢过母亲手里的活,扫地、拖地、洗碗、抹桌子……不论她做多少事情,许娇兰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自己重新找到活干,时不时还会冲丈夫大大吼几声,催促他帮忙干活。
熟悉的争执与呵斥,熟悉的隐忍与忙碌,原先那些每每让何朵仗义执言路见不平的家庭小纷争,再度看在眼里,竟是如此可爱亲切。
只是让何朵依然不舒服的,还是这个她抱怨了三四年,父母却也坚守了三四年的出租屋。都说屋子就像人的脸,而这屋子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如同被人仍在垃圾堆里一般,毫无体面的资格。四年了,屋里还是当初搬进来的模样:从巷子里捡回来的烂沙发,房东东拼西凑给的两个烂床板,强塞到床底下的各种包袱和衣物,以及小轩玩过或者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脏兮兮的玩具……
住在这样的破房子里,先不论舒适程度如何,哪里来的脸面?要知道在自己出生之前,父亲可是大队的首富。且不说后来遇到的一遭遭苦难,如今越是年老体衰,越发活得如此落魄。可即便如此,父母却未抱怨过一次,他们每天活着的任务,就是给儿子一家做饭,接孙子上下学,用最后的生命尽可能填补儿子金钱的亏空和对家庭的失职。
“你爸前段时间给别的村里帮忙圈农场,每天挣八十块,干了二十天。现在活干完了,着急出去找活呢。所以我想着趁这几天他在,赶紧把家搬了。”
何许夫妇终于决定了搬家,只是因为儿子儿媳要改租到市区的城中村,所以他们必须跟着。用许娇兰的话说:不然谁做饭,谁接孙子放学?
事实上,何平和他媳妇多年来依然没有工作,一直在理所当然地啃着老,却又从不给父母好脸色,更别提照顾了。就比如搬家一事,从来都只管自己搬,至于父母要搬到哪里、怎么搬、房租多少、谁来出?二人从不过问。因为他们知道老父老母一定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自己,这就够了。
晚上睡下后,许娇兰开始了惯常的睡前唠嗑模式。何朵一听母亲又把所有苦力都推给父亲,心里就不舒服。
“为啥非要让我爸给搬家?我哥那么大一个劳力,年轻力壮,你不用他,用我爸一个老头子?”何朵质问道。
“你哥每天人都看不到,我咋找他?他要把时间都放在赚钱上。”许娇兰说道。
“呵呵,那他赚了多少钱?有工作了吗?这些年贴补给你和我爸多少?就今天晚上,一家三口过来吃完饭,坐了五分钟不到就走了,连收拾都不收拾,你还指望这么懒的两个人能赚钱?能体恤你们?”何朵不忿道。
“呀!那你可说有啥办法呢?”许娇兰叹气道。
长期憋屈的何胜军在女儿的质疑下,终于忍不住唠叨了出来,翁着嗓子说道:“赚屁里!前几年玩黑彩亏了一两万,我干死干活帮他还钱。没多久又要开面馆,我和他老丈人就一起给他俩凑了钱,结果没两个月就倒闭了。如今欠一屁股钱,又一直啥都不干,谁见了他不着急躲?成日家吃了饭就出门,晚上过来吃完饭就回去睡觉,干什么事没一个人知道,一问就发脾气!”
“那他这啥也不干,怎么过日子活下去?”何朵问道。
“那段时间不是开车给粮油公司送货吗?送了三四个月,说腰不舒服,就不干了。后来歇了两个月,又去给一个电脑公司送电脑,电脑要轻一些,送过去之后再给人家把机子搭好,就是工资更低了,两千左右吧!”许娇兰说道。
“屁里!早就不干了!”何胜军嚷嚷道。
许娇兰大惊,连连问道:“不干了?啥时候不干了?你听谁说的?”
“他三叔说的。早不干一两个月了。”
许娇兰长叹一声,气的不断说道:“唉,这死娃,这死娃得把人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