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斩钉截铁,何朵心里却早已波澜汹涌。一直以来,她对田菲尔都是敬重有加,毕竟她职级高于自己,多年来又在工作上给过自己很多提点,以至于当这句否认的话脱口而出时,她内心里依然难掩遗憾和不安。遗憾的是多年的友谊竟会迎来这样的局面,不安则是对自己言行是否合理而产生的疑虑。
然而这份不安很快便被田菲尔的真面目快速击散。只见她面不改色,依然以居高临下甚至颐指气使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跟你说这事,不是跟你讨论。这事已经定下来了。像你们营销部门这种低格局的嘴脸,江总平日里最是讨厌。所以如果你不同意,以江总现在的耐心,你会连这十万都没有。但是如果你同意了,我个人可以承诺你,我会从我的提成里拿出来一万给你,作为我个人对你的情分。所以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
“哼,呵呵。”何朵释然,一字一顿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菲尔,谢谢你让我懂得了友谊的价格。”
田菲尔依然是一派风平浪静的神情,只是语气愈发嘲讽:“给你退路你不走,非要贪得无厌。你们这些做销售的,一年年一代代都改变不了这种低俗的嘴脸。”
这种姿态和表情何朵太熟悉了,只不过以前田菲尔是用在公司其他人员身上的,且每每此话发出的时候,她身上缭绕的那种背靠大树的威严冷淡感更加强烈。而今天,就是这份冷眼嘲讽的语态,分毫不差地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般看似不屑一顾的傲气凌人,原来竟只是狐假虎威的自命清高。一旦诱饵出现在自己眼前,那股迫不及待流露出的贪婪嘴脸,连饿鬼扑食的样子都远不能及。公司那些奋斗在一线的销售员工,就活该被这样的人躺枪吗?
就是这副嘴脸,时常让被田菲尔冷语“教育”的人语塞退让。何朵却不然,别说跟她对骂了,她连一条条一桩桩对峙理论的兴趣都没有。
“我把你那句话回送给你:‘你现在退出,我到时会从提成里拿出两万作为我的个人感情馈赠与你。不然,我也可以确定,你什么都拿不到。”何朵说完,淡然离去。
虽然正面硬刚时没有软弱,但此刻坐在办公位上,何朵的心却突突乱了起来。不可思议、恼怒、悲伤、气愤、可笑、哀叹,短短半小时,田菲尔带给她的巨大冲击让她情绪如排山倒海般难以抑制。田菲尔那讥讽的话语和鄙视的神态,一遍遍闪现在她的眼前。
“何朵,你还是和原来一样,看人的眼光太差!”
半个小时后,何朵风风火火冲到了江默言办公室。当然,只是在路上的时候风风火火。
“江总,按理说这件事情不应该我来跟您谈,因为这实在是越了太多级,而且会显得我斤斤计较。可事到如今,所有不相干的人都插手了这件事情,反倒是我这个核心人员因为不声不响,被所有人摆来摆去。”何朵放慢语速,却依然难掩委屈地说道。
江默言用他特有的微笑回应着何朵,像长辈安抚小娃娃般说道:“呵呵,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没事!你说吧!”
何朵被江默言这么一鼓励,情绪越发激动,竹筒倒豆子般诉说了起来:“史老太太的这个单子,的确得益于您的资源。如果不是参与了您的团队接待,我也没机会结识到她。我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个单子做成之后,我一直没有发声,而是安心等待公司的政策。但是话说回来,真按照公司制度去看,这并不算严格意义的客服订单。这个单子是我后期一步步跟进和服务才产生的,而且如果当时不是我过去接待,史老太太也有可能根本不会有购买产品的意向。这一点,您和我的直接领导徐总一定也明白清楚,这也是这个单子到现在都没有下定论如何计算提成的原因。江总,我的表述没错吧?”
江默言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微笑着说道:“呵呵,你接着说。”
“我只是一个员工,工资怎么发,我没有发言权。一开始是等财务给方案,等了一个月;这时候田菲尔说办公室、博物馆、展厅的人都要参与分成,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她说她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又是从您身边出来的人,她也代表了艺术品部门,可以替我发声。为此我又等了一个月。从订单达成到现在,三个月了,可最后等下来的结果,是田菲尔告诉我:‘她和赵工也是销售人员,和我一起参与了销售,应该同属销售组,要一起平分三十万的提成。’”
看江默言并不打算回应,何朵也不管那么多了,继续说道:“博物馆陈列的展品,以前也一直有陆续销售,从没见哪个订单既有集团办公室、博物馆工作人员,又有交货人一起分成的,怎么这次就突然有了?是都觉得单子太大了要雨露均沾,还是个别人眼红大单就要强分一杯羹?第二,田菲尔是艺术品的临时产品经理,从头到尾她和客户的接触只有一次,只是我请她配合我出面给客户营造一个专业设计过程的体验感。而且作为产品经理,她也有这个义务,我也请她吃饭喝茶表示过感谢了。并且在她参与之前,客户就已经确定了系统化定制的合作方向,即便她不去也不会影响到订单的达成。第三,赵工是产品的具体执行人,负责进货,报价,把产品交到客户手上。这也是基于订单的需求,是他的本职工作,怎么也成了销售小组的人了?”
何朵一口气吐露完,心里轻松了很多,可能太过于紧张,一下子诉说这么多委屈,泪水已经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见何朵发言完毕,江默言继续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菲尔确实提出了你们三人一起促成销售这事,也提出了这个方案,但是我还没答应。我相信小何你的所言一定是最真实的,田菲尔和赵工确实没有理由成为销售组成员。这个我可以给你做主,你放心。”
何朵感动不已,叹道:“太感谢江总了。实话说,我真不想这样,今天我这样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逾矩,可我真没办法。我是万万没想到,田菲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您是不知道,她之前是用什么神情‘通知’我这个决定的。说您已经定了让她、赵工和我一起平分了,如果我不接受,我就会连十万都拿不到。”
“哎哟,呵呵,你们都是小孩子。”江默言呵呵笑着,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道:“那你说说,你心里预期的方案是什么?”
“按照常规二十个点的提成制度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也没有这个野心,毕竟客户源头确实是您的资源。按照之前田菲尔说的五十万,我也觉得算了。既然她已经说了,您先前对于营销小组的提成想法是三十万,那我就按照这个来吧。只是营销组里没有别人,只有我。那些帮过忙的人,我会用我个人的方式去表示感谢,但他们无权参与到提成的分配中。另外话说回来,无论是设计、还是采购供货,这都是员工应尽的本分,不能因为经手的订单成了大单,就都要站出来分一杯羹吧……”
何朵恳切地表述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专注地观察着江默言的表情。
江默言只是稍微一沉吟,便说道:“你放心,谁都不会来抢走你该拿的提成。只是你讲的三十万的事情,是田菲尔传达的,我并没有应允。这个单子,里面很多地方确实是你一个员工不知道的,所以三十万的确有些高了。这样吧,二十五万,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我接受。谢谢江总的信任、公平、和支持!”
何朵谦卑地退出了江默言的办公室。
江默言砍掉五万,给出二十五万的方案,其实全在何朵的意料之中。跟着老板混了这么多年,他的心胸和脾性何朵多少摸出了一些门道。开口要的数字如果太高,江默言势必会不舒服;而要的不管多低,江也会再打个折。所以二十五万,刚好也就是何朵的心理底线。少五万就少五万吧,再怎么样都比田菲尔的馊主意强。
只是刚才自己答应的太过痛快,不知道会不会让老板后悔他开价太高。何朵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多少表演一下纠结,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为了怕江默言反悔,何朵立马找了财务老总,告知其最终的解决方案。财务老总自然亲自向江默言核实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五味杂陈地给何朵办起了后续的手续。
十天后,扣完税的提成一次性打到了何朵账户。
江默言说到做到,这笔订单田菲尔除了一两万的服务费,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何朵觉得,田菲尔也许只是跟自己思路不同,碰壁了自然难受,所以等这件事结束后自己再找她好好聊聊,给她个大红包,请她吃几顿好的,也许友情还能挽回来。总归不能成敌人吧,那样也太难受了。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总时不时记挂着田菲尔。两万块的红包随时准备在手边,等待合适的时机给到她。
然而田菲尔早已单方面与何朵彻底决裂。
无数次电梯偶遇、展厅偶遇、楼梯偶遇,所有工作上擦肩而过的交集中,何朵都一次次摆好了笑脸,几乎以恳求的眼神等待田菲尔回应,可得到的都是田菲尔目不斜视的冷脸。甚至有几次何朵和客户在店里交流,明明周边都是通道,田菲尔却黑着脸从何朵和客户中间挤过去,有一次还把何朵挤的歪了一下,给客户也造成了很差的体验。
何朵有些恼怒,但依然不想放弃。给田菲尔发了很多信息,到后面鼓起勇气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被拉黑了。
难道只有把自己大半的财富舍给你,才配当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