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背着两手,站在中军帐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空旷,慨然长叹。过片刻,便转抬起头,看向了另一边去。
帐旁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纛旗,也正迎风猎猎刮响。
与其余六国及王畿的礼制相同,这面旗上只有一个大字,立在中军帐旁,标示的当然不是国号“启”字,而是元帅的姓氏。
而这位启国中军元帅的姓氏,许多初入军中、读书较少的士兵,却是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总要去问过将官或前辈才能知晓。
放眼天下、甚至遍寻古籍,亦都极为罕见——
“榑”。
……
不久后,两名士兵便将那牵着匹炎北乌鬃马、带玉腰长弓的布衣白脸少年,在沿途一路其余士兵们异样的眼光中,带进到了帅帐前。
正是炎国道门剑宗“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座下大弟子,榑景明!
与他同姓的榑元帅此刻伫立在帐前,神情严肃、迎候已久。
“下去休息吧。”
“是。”
两名士兵俯首抱拳应罢,便退却数步,而后转身小跑离开去了。
其间,两个姓榑的是持续面无表情、沉默的对视着。
见到士兵们消失到百丈之外,榑元帅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对着帅帐内抬手示意道:“进来坐吧。”
“好。”
榑景明平静的将马牵到一旁系上后、取下玉腰长弓,便随元帅进了帐中。
“随便坐。”
“嗯。”
不久,榑元帅坐回自己主座,而榑景明则找到位其左侧的一张、尚摆满着许多没吃完的酒肉的条桌前,放下长弓、盘膝坐下。
“喝酒么?”
榑元帅抬手示意问道。
“不了,道门有戒律。”
榑景明瞥了眼面前桌上的铜爵、眼神中满是副嫌弃,“再者…他人饮过,即便我要喝,这也不干净吧?”
“哈…没事,我当然知道你不喝,唉…”
“…二十二年了,你终于是找过来了。”
榑元帅笑罢,长叹一声、便平静的说道,“想问什么…你便问吧,凡是当前可以告诉你的,叔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父只告诉我叔父在启都邯郑,却未提及…叔父竟是这等人物。”
榑景明只眉头深蹙、摇头轻叹,全然不似师弟在听到自己父母是铉影阁创派骨干般震撼,哪怕叔父的地位与权力…可能比那要高得多。
这自然是因为,早在邯郑城中打听师父的名号时,他便已震惊过了。
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虽不至于是全国认得,但至少王都邯郑的百姓、当然是都家喻户晓的。
“你师父不知道的还多呢。”
榑浩澜心情复杂,端起酒爵抿了一口、随后说道,“我们将你送去时,你都只是个初具人形的婴孩,刚刚断奶而已。”
“我爹娘…安在么?”
“在,好得很,不过是在家里,离此地挺远的。”
“那…”
榑景明神情凝重的开口试问道,“师父说,我…还有我们全族,都是‘那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
榑浩澜不假思索答道,“他定是从小便反复叮嘱你,这把长弓不可离身吧?这正是我们做出来、给你掩蔽气息用的,可助你不被其他修仙者察觉,你叔父我也有一把。”
说罢,榑浩澜便放下铜爵,唰的一声,将自己腰间令剑稍稍拔出了鞘来,引得榑景明放眼看去——
果然,那剑柄、剑格皆铸有翡翠色的玉饰,一望而知与自己长弓是同等材质。
“当然,修为高些便能察觉了。”
榑浩澜收剑入鞘、继续说道,“所以我待在这启国,天下七国…最不待见道家的地方。刚好,这里也离家最近。”
“离家最近?”
榑景明听得起疑,“莫非这里…”
“不是。”
榑浩澜则是摇了摇头、阻止了侄儿再问下去,“此事详细…就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吧。”
榑景明应罢,神情中虽是稍显失望,但很快便也平复了,接着便又看向叔父、继续问说道,“那…既然我们身份如此绝密,必须匿于常人,叔父又为何在启国…担任如此高官呢?这不是反倒招人显眼么?”
“呵,这你也想不明白么?”
榑浩澜嗤笑一声、反问道,“古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我越是在俗世朝堂从军入伍、平步青云,升得如此高就,便越是没人会怀疑我的出身,我与‘那些事物’的关系乃至对他们的兴趣,这样反倒是最安全的。”
“也有三个字总结过这个道理,俗称‘灯下黑’。”
“当然,除你外,榑氏如今便只有我在大黎活动了,有在此等位置,也能更为便利的向家里传达大黎情报,不至于自闭视听。”
“也是。”
榑景明登时领悟了叔父用意,便转回头去,不再追问了。
……
“啧,啊…”
端起铜爵又饮了一口后,榑浩澜砸吧着嘴罢、遂看向侄儿,开始提问说道,“不必问我了,来说说你吧。你那边…是怎么了?最近也没听闻天门山上有出什么事吧,怎么你师父突然把这些事告诉你,还让你下山来了?”
“山上没事。”
榑景明平静答道,“是正月,江国公主出事后,炎王寄了封信给师父、请他出山,师父派我与师弟下去回信推辞。但我等呈信时,炎王又将寻访王子禹的差事转交给了我们。”
“我等…阻拦不住师弟他热心助人的心思,回山没过几天,师父就让我二人出师下山、来寻访王子禹了,所以在下山前夜,师父就告诉了我家里的事,还有…我的身世。”
“我因为不敢相信、一直犹豫,直到前段时日,师弟也得知了自己身世后,便不顾一切要到江国去寻找,而他必须独自前去。我于是…就动了心思,不妨趁此时来找叔父,确认我的身世了。”
“直到现在,见叔父这般反应,听得叔父这些话,我…也是不得不信了。”
榑景明心绪沉重的说道,“当然,我还是…很吃惊的。”
“没事,过些日子便好了。”
榑浩澜平淡应罢、便转移了话题问道,“照此说…你与你师弟下山,该是也过数月了吧?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不妨来与叔父说说吧。”
“…当然。”
榑景明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