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衍坐在座椅上,迟迟不曾作出回应。
他的手指虚虚地落在那盏冰裂纹的雨过天青色茶盏上,目光空茫,好似在沉吟思索,但顾北柠看得清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她的师兄,走神了。
她不得不拿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沏入杯中,并刻意装作没拿稳,溅出两滴滚烫的茶水,烫红了澹台衍的手背。
鸦羽般漆黑的眼睫颤了颤,澹台衍凝神看了顾北柠一眼,手背上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疼痛,伴随着呼吸,一点一点蔓延至心肺。
他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太外祖母多礼了,您是长辈,又是尊者,我如何担得起您这样的大礼。”言语间,竟好似没有听出崔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君臣有别,虽是长辈,亦是臣子,崔氏不敢逾矩。”崔老夫人这句话,便是在再一次逼迫澹台衍正视这个问题。
不容回避。
清河崔氏之人跪地不起,澹台衍也不再强求,他缓缓地站起身,远远眺望着岸边的黎民百姓,隐隐流露出睥睨天下之态。
“九鼎现,天下归,自古以来,均以九鼎之归属作为王道兴盛与否的象征,九鼎复位,则代表在位之人得到了上天的认可;若九鼎遗失,则视为德不配位。”
他不疾不徐地缓缓道来,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今日,不仅仅要断了清河崔氏的心思。
崔老夫人单手撑着拐杖,以此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如朽木般脆弱的关节,根本无法支撑她如此胡闹。
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为了清河崔氏的将来。
眼下,她细细听着澹台衍的话,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恐惧却如同从关节中爬出的蚂蚁,伴随着骨头中不断扩散的疼痛,令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澹台衍的宣讲还在继续:“有关九鼎的传说太过繁杂,几乎在历朝历代的史书中都会出现,我自幼听得多了,便听烦了。”
“我不明白一国之兴衰前途,为何偏要与这些死气沉沉的死物相挂钩,国运国势,牵连甚广,岂是区区九鼎可断定?”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九鼎的重要性,就连大字不识的山野村夫也能掺上半句言,可澹台衍字字句句,却直指这一延续千年的传统的荒谬和虚假。
“殿下慎言。”崔老夫人的脸色已经煞白,她勉强维系着不断颤抖的身子,嘴唇嗫嚅着,半晌才只得说出这一句话。
澹台衍微微勾了勾嘴角,将那把刺入清河崔氏心脏的利刃,狠狠推入。
“国之重器,在于民生,崔氏与其倾一族财力物力铸着无聊的九鼎,不如多多虑及百姓之疾苦。”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烈火的利刃,一下一下楔在了崔老夫人的心脏上。
若以九鼎比喻社稷,那么唯一能压其一头的,只有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澹台衍这一番话,不仅仅将清河崔氏的利诱威胁彻底驳回,将清河崔氏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并借此在自己的母家清河郡,彻底树立了威势。
局势彻底翻转。
清河崔氏费尽心思算计的一切就此化为泡影,澹台衍成为唯一的得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