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柠有些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因为这种震撼太过强烈、太过尖锐,几乎颠覆了她前十六年所有的认知。
“顾大夫说的情况,永州也存在,甚至更为严重。”
“可是……”顾北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永州女子可以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语言和文字,那就表明她们已经改变了这种权力之上的附庸关系。
阿芝的娘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耐着性子解释道:“女书之所以被创造,就是由于女子地位的卑微,所以才变相创造出了这种私密的交流方式。”
“关于女书的起源有太多的传说,其实已无据可考,但流传百余年,永州境内,却依然无一男子识得一字,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可愁屋这一形式之所以出现,不就是因为你们通过抗争,拥有了足以支撑独立的权力吗?”顾北柠急切地问道。
她并非不明白阿芝娘亲话中的含义,但她仍然心存一丝妄想,想要得到一个符合她心理预期的答案,尽管那个答案显得过于遥不可及。
阿芝的娘亲缓缓摇了摇头,干净的双眸中有淡淡的悲悯闪现:“不是抗争,也不是权力,而是不屑一顾的漠然。”
因为漠然,所以不屑于了解、学习女子创造的女书;
因为漠然,所以无视女书的流传和发展,并丝毫不忌讳老同群体的扩张。
因为漠然,所以允许愁屋的存在,允许她们在“祠堂”这一父权制典型代表的建筑内,宣泄她们的情感。
漠然,代表着不屑一顾,代表着不以为意。
因为女子仍然被囿于锅碗瓢盆之间,她们仍然不被允许读书习字,即便有女书这一得不到社会认可的文字存在,她们实际上的物质天地仍然没有扩张。
就像是蚂蚁和老虎之间,即便蚂蚁挖了深深的战壕,修筑了坚固的战地工事,但仍然丝毫不会动摇老虎森林之王的地位。
它只需要打着盹,百无聊赖地看着蚂蚁奔波忙碌,心情好时当个乐子看;心情不好,便一掌将其拍死,轻而易举。
顾北柠沉默了,她明白阿芝娘亲所说的才是真相,才是无比悲哀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赤裸真相。
“小顾大夫,不必泄气,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做,不是吗?”
女书的存在,虽然没有改变永州女子的物质处境,但她们的精神世界却得到了无限的扩张。
那些曲目之间、书信之间,流传着的,是她们激扬的思绪,是女性情感联结之间璀璨的闪光。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做,只要做,便会有到头的那一日。
尽管放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条路会显得分外艰难和缓慢,步履维艰。
但总会有人去走,先行者,后来者,承其志,秉其道。
......
顾北柠在这座瑶族寨子里待了四日,一直到婚礼结束。
她带走了一部分女书写就的书信传记,有关永州女书这段独一无二的记忆,成为了点燃她一生志向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