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打量着张喜的脸色,自然不难看出他在“故作姿态”。
但张喜是德宁殿的人,怠慢张喜,便相当于在打太后自己的脸。
“怎么,小六给你气受了?”
张喜心下跳了一跳,“小六“这一略显亲昵的称呼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六殿下不在京中多年,外祖家又背着一个不太好的名声,他也从未听太后主动提及过六殿下。
紧接着,他又想到在昭仁帝来德宁殿找太后商量此事时,太后的反应甚是平静,她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唯独只说了一句:“陛下若已打定主意,此事便交由德宁殿的人去做吧,一旦言官非议,也可用我老婆子的名头压一压。”
当时,张喜只觉得这是太后对昭仁帝的爱护。
当年昭仁帝登基之初,在改元之前,便以雷霆手段先后处置了侧妃崔知宜和六皇子澹台衍,在朝臣眼中,这是对先帝太宗皇帝政策的延续。
新君即位,一定要显明地表示出对先帝的尊崇,重用先帝留下的老臣,沿袭先帝治下时的政策,无论这个老臣是忠是奸,无论这个政策是利是弊。
此乃孝道。
所以,昭仁帝今日重召澹台衍回京,相当于在打破这种延续性,便会担一个不孝的名声。
但若是太后的人前去宣旨,那么便会在昭仁帝的意志之前罩上一层薄纱,让人误以为是太后的意志,如此,言官的攻击便缺少了立足之地。
一旦太后拿出“自己年事已高,想要孙儿承欢膝下”的说法来,持反对意见的言官,反倒会被扣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
故而,方得两全之法。
但眼下,看太后如此亲切地称呼六殿下,这层保护,怕是夹杂了很大一部分对六殿下的怜惜。
毕竟言官的炮火不会仅仅局限在昭仁帝身上,一定会搬弄口舌是非,借此攻击六殿下。
太后此举,便相当于替他挡下了无妄之灾。
这样想着,张喜“告黒状”的心反倒有几分偃旗息鼓。
“让你说你就说,犹豫什么?你那点心思,能蒙得了谁?”
张喜心中咯噔一下,背上立时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差点儿忘了,这位老祖宗,可最忌讳别人在她面前耍小心思。
“奴才该死,”张喜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赔笑道,“在太后面前竟敢走神儿,真真该死。”
走神儿的罪名总要比“揣度上意”轻得多,太后平日里看起来慈眉善目,甚好说话,但一旦触了她的逆鳞、犯了她的忌讳,其下场,难以想象。
太后未必看不出张喜的“惺惺作态”,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但问题在于,“惺惺作态”本身,便是忠心的一种表现,里面固然掺杂了谄媚和利己的心思,但根儿上仍然是对主子的忠心。
所以太后吃这一套。
“行了,说事。”
“这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六殿下对待我们这些奴才是极好的,到金陵那夜下大雨,六殿下担心雨夜难行,特意为我们准备了房间,还令人布置了酒菜以解长途跋涉之疲惫。”
“这样好的主子,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只是……”
“只是,”张喜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不决,他咬咬牙,狠心道,“只是奴才宣旨的时候,六殿下是坐着接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