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昭仁帝凝神阅读奏章之时,朝中众臣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那名监察御史身上。
卢裕宣,昭仁十五年的进士,今年年初刚刚继任御史台监察御史之位,年方二十有三,在今日之前,无人知其名讳,用“名不见经传”形容他,都算是高抬了他。
而在如今这个要紧关头,他又拿出了一封提前备好的有关税关改革的奏章,很难令人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诈。
最最要紧的是,无论是太子一党,亦或是三皇子一党,都肯定他并非己方阵营的官员。
如此一来,杨斌先前的骤然发难,再加上明显有备而来的卢裕宣,这其中可能牵扯的关联,便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将今日朝堂之上这一连串的变故,视作对方阵营的秘密筹谋,好似也理所应当,唯独五殿下澹台子修,他照例如同空气一般站在大殿之上,漠然的神色之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杨斌那份名单,无论三皇子党还是太子党,均有所涉猎,毫无偏袒徇私,所以从局外人来看,这种“各打三十大板”的做法,不太可能会是任何一方阵营的手笔。
但“当局者”却不会如此想,因为他们“不敢冒险”。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绝不可以忽略,如果对方就是打定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呢?如果这其中尚有他们不能参透的玄机呢?如果对方仍然留有后手呢?
局外人观局,看的是可能性;当局者观局,看的是危险系数。
这便是所谓当局者迷。
对于三皇子党或者太子党而言,最高的危险系数,来自对方,所以他们所有的防御和反击措施,都会围绕着“不能让对方得利”而展开。
澹台子修不同,虽同为皇子,但他却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不受重视,也不招致忌惮。
他甚至连中立都算不上,因为无人想要拉拢他。
但也正因如此,他反倒看得更清楚些。
但清楚并不意味着心安。
不是三皇子党,也不是太子党,这意味着,朝堂之上尚有一股潜藏的势力,不曾被发觉,但已然在蠢蠢欲动。
会是谁?
澹台子修压抑住心中翻涌的不安,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无论那股隐藏的势力代表着什么,与其正面硬刚的,终归不会是自己。
坐山观虎斗也好,鹬蚌相争也好,笑到最后的,才会是赢家。
……
昭仁帝细细看完了那封奏章,帝王家的威仪让他不能流露丝毫心绪,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预见,今日朝堂之上,势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将奏章递给孟祀礼,示意他当众宣读。
“臣卢裕宣跪奏,荆州税关之害,人尽皆知,税关监督杨斌虽有不可推卸之罪责,然杨斌之责,终归流于表面……”
“荆州之乱,探其究竟,在于制度,税关制度自诞生至今,腐败滋生,贪墨不绝,实乃奸宄之臣纵情享乐之渊薮……”
“夫欲治平天下者,必先根除税关之害。”
“臣曾听闻,镇北侯治军,军纪森严不容亵渎,曾有军士私拿百姓粮食,一个烧饼便重责军棍七十,如此这般,方得贺兰军一夫当关之常胜威名。”
“依臣之陋见,税关之蠹,绵延根系,绝无转圜改良之余地,非连根拔起而不可得,故臣以为,须从擢选之始,遴选刚直不阿之臣子;陟罚臧否,亦宜当严正刑罚。”
“……轻行赏,重罚典,使臣之心生贪欲便惶惶不可终日,断绝行差踏错之路,如此这般,方得长久。”